宋军这端,作为主将的顾渊与韩世忠都被安排在第二阵中,此时正焦急地盯着眼前的这片河滩。
因为金军拦河水城尚未破开的缘故,他们强行登岸的地形其实并非最为有利之处。虽然河滩泥泞能大大阻碍金军铁骑的冲击力,可船队转不过河湾去,只有一翼能得到船上弩手掩护,可以想见,这场厮杀将变得极为惨烈。
“先锋还是解元么?”顾渊舔了舔自己唇上的雨水,头也不回地问道。
“是!呼延通被遣去夺那金军水城了,而今日这鬼天气,一旦开始交战,便别想能完全调度好大军,全凭领军军将、甚至是指挥使自行判断——解元稳妥敢战,最适合应付这等复杂战况!”韩世忠站在他身后粗声粗气地答道,他对自己这个西军中一路跟来的老兄弟最是信任,所以才放手将也许是此时最精锐的一支宋军交给了他。
顾渊点了点头,没有对这个安排提出什么异议,他看着那在雨幕之中一个接一个跃上河滩的甲士,喃喃说道:“已经登岸了……只是不知金军会给咱们多久整顿时间啊。”
而金军左翼,开战以来一直异常活跃的那支轻骑见状,几乎果断地发动了冲锋!这些骑军虽说被称作轻骑,其实也是人马俱甲,马上骑士披着半身铁铠,就连战马也有少量防护,眼见宋军登岸,当即便如浪涌一般,发起了波状冲锋。
第一阵轻骑在泥泞中挣扎着前行,可这河滩侧的泥泞之地大大超出他们之前预料,冲击速度被减缓。而解元这边,首先安排上岸的偏偏是以弓弩见长的两千摧偏军!
这支兵马,人人皆披重甲,混杂着神臂弓手和精锐步弓手,与敌交战,箭若飞蝗,即使面临近战也丝毫不惧,他们刚一登岸便眼见着金军铁骑铺天盖地地冲杀过来!他们的战马带起大股大股的泥泞,仿佛在马蹄下掀起一股黑色浪潮!
不过领军的解元眼见着这等情形竟然丝毫不慌,他举着自己手中铜锤,声音中竟然沾染上了一丝兴奋:“神臂弓手——瞄准——”
此时雨势,那些女真轻骑也冲不起速度——看上去黑压压的骑军原本携雷霆的轰响而来,冲击百步之后却好似变成了松风的呜咽。
侧翼河面之上,那些舟船中的宋军射士眼见金军骑军骤然出战,也开始将弩箭泼水一样洒向金军骑队,冲在最前的两波金军顿时阵势散乱起来!
宋金交锋已久,这些金军又怎会没尝过宋军弓弩之利?
只听一阵钢铁的叫啸,最靠近河岸边的金军骑士纷纷落马,而稍远一些的则红着眼举弓还射回去。
只是宋军在舟船中,有厚重船舷做依托,他们这些金军可是硬挺在河滩上挨打!这一轮交换下来,宋军伤亡寥寥,而金军可是切切实实付出了血的代价!前锋的两个猛安当即付出超过三百骑的伤亡,原本凶狠果决的攻势,也逐渐变得开始拖泥带水起来。
他们在犹豫中放弃了直接冲击宋军阵列的愚蠢行为,领军的那两个猛安带队分列两侧,转向宋军阵势的角落而去,看样子想要以骑军持续不断的攻击将那宋军大阵的一角先行击溃!
可解元和摧偏军又怎么可能给他这样的机会?
“放!”解元抓着金军骑军阵前转向的机会,猛地挥手。两千强弓硬弩呼啸着离弦,只在阵前腾起一片水雾!
这一击,给了冲阵的那两个猛安骑士以最致命的杀伤!几乎一半人马被这些弓弩扫倒,剩下一半也丧了胆,开始在战场上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又正好被同样是自泥泞中赶过来的岳飞所部截杀了后路!
岳飞可是亲眼看着金军扑向那刚刚登岸的袍泽,雨势太大,他也搞不清那些究竟是什么样的兵马军队,直到听见那一阵铁雨呼啸,才反应过来,这当先登岸的居然是韩世忠练出来的那支摧偏军!
他想到这,立刻回过头去,招呼自己身后大队轻骑压上:“好家伙!韩良臣舍得下本!俺们也不能输给了他!全军切入金兵阵中,缠住他们!”
而随着这道军令,胜捷军那三千骁锐轻骑,还有大量战场上被打散的散兵又呐喊着,反身杀回战场,将金军左翼骑军冲锋的阵势强横地截断,与随后反卷上来的金军直接杀做一团!
右翼阵势中,一时间只看得见两股人马对撞作一处,长矛互相刺出,刺不透对方身上甲胄便冲着坐骑而去,什么精悍士卒,在这样的战场上都成了最无所谓的耗材,被飞快地消耗着。
可这样的代价对于宋军来说无疑是值得的!因为岳飞所部的侧击成功迟滞了金军轻骑突击速度,进而牵扯了整个金军的进攻节奏!
……
“节度!岳鹏举上来了!”顾渊身后军将之中,有人兴奋地提醒道。
可这位节度却不置可否,依然皱着眉头望向雨幕之后的金军,望向那金军阵势之中流转的旌旗,也不知究竟在想什么!
而韩世忠则是激动无比:“鹏举好样的!敢以这么点兵马侧击金贼,缠住他们!只要他能撑上小半时辰,等解元那六千兵马展开,这些金军轻骑便是一个个活靶子,只有被钉死在土地里做肥的份!”
“解元的兵力不足,就算是挡得住这些金兵轻骑,若是那些女真人下马步战,咱们这几千精兵也挡不住的!老韩,剩下的人,能在金军冲击之下,登岸立足么?”
这个时候就算以他的悍勇,也不敢说有十足把握在女真人的冲击之下成功抢下滩头!而且即便最后能抢下,想必先锋也定然损失惨重。对于已经是事实上一方诸侯的顾渊来说,这样的损失也许比他在哪里打一连串丢脸的败仗要更加致命!
可饶是如此,顾渊还是信了他,选择与金兵在此决战,几乎是义无反顾!
“能!”韩世忠重重地点头说道。
“大军还要多少时间能完全登岸?”顾渊又问。
他站在船头,看着女真大军黑压压一片在雨中缓缓压了上来——他们大概分为三部,非常怪异地排成一个斜向阵型,其中左翼轻骑已经与岳飞所部搅做一团,距离自己右翼军阵不过一里地左右,几乎是呼吸可至!
而他们的中军和左军则还在较远的距离上,乱哄哄的也不知在做什么。
此时的顾渊面色苍白,沉默不语,就如同是坐上了赌桌的赌徒,压上了自己近乎全部筹码,而此时骰子还在转动,每一转的代价都将是自己麾下那些袍泽兄弟的鲜血!
“至少还要一个时辰!张荣那些兵马,里面渔民甚多,动作会快一点,不若让他们登岸之后在左翼展开,先顶住左面水城处金军攻势?”韩世忠大吼着答道,这悍将现在也紧握着自己腰间长刀,指节因为用力也显得发白。
“不必……张荣所部,披甲不足,让他们挡在我中军当面,示弱于金人!诱他们来攻!”
“若是这样,便只能是我带着咱们大队步军,从左翼打出去!”韩世忠粗声粗气地说道。
可顾渊却跟着摇了摇头:“你去左翼,不要急着往前推进,阵势拉开之后向南列阵!那边没有水面上弓弩手支援,金军肯定会沿河奔袭,想要从侧翼将咱们击溃!咱们倒正好可以趁势将阵型调整过来,向南迎击!,这周围反正土地都已泥泞,骑军机动不动,是重甲步军的天下,若论阵列而战,我们不惧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