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济水而南,入得青州城去的这条运河官府迟迟没有命名。兴许是位于青州之北的关系,当地人管它叫北运河,宣和年间,这条运河承载着无数从辽东泊来的货品,运入几百里外的繁华汴梁。
不过,靖康以来,京东路多少也被战火蹂躏,这一段河务废弛已久,河道淤塞,若不是这一场秋雨,怕是根本走不了什么大船!
可今日,宋金两方主帅,几乎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这条河上!不仅激烈的骑军前哨战在大雨之中展开,稍稍拖后的双方主力也都在这场冰冷的秋雨里筹谋着,似乎下定决心要在此地此时做主力碰撞!
北运河上,一条六七丈长的大船升起了“顾”字帅旗。那位顾节度此时也全身披挂着重扎甲站在船头!他的身后是,韩世忠领着十几位将佐等待着他这一方节度的将令!
半个时辰之前,前方岳鹏举最后一次传信过来,说是女真轻骑已开始成队出现,正同胜捷军轻骑争夺战场控制权,而岳鹏举也策动全军压上,要尽力为主力部队登岸展开争取时间!
顾渊这时候哪怕浑身发寒,可还是咬着牙杵在雨中一动不动。他眯眼,看着自己这庞大却多少显得杂乱的船队,最终下定决心,转身面对众将:“……引水的老船工说,前方十二里便是此河段为数不多的河湾,那里地势平坦,弩手可在两侧河道上遮护步军主力倒是一处天然的好战场!我看……便将战场选在那一处吧!这雨下了三天……土地早已翻浆,金军骑兵冲也冲不动,可算是帮了我们一次大忙!传我将领,诸军按照之前计划,次第登陆!准备与金军会战!”
……
“……这场雨,倒也不见得全是坏事。咱们骑军冲突不动!宋人弓弩在这等雨势下不也大受影响?弓弩受潮无力,羽箭也会失了准头!他们便失去了此战最大倚仗!”相距不足五十里,在秋雨中稍歇的完颜宗弼看了看周遭不住抱怨、诅咒天气的亲信军将,居然先是仰天大笑,然后出言宽慰,“宋军没了弓弩,便不怎么会打仗了,可咱们女真健儿,难道不骑马就打不了这一仗了么?传令诸军,加速行军!兀鲁黑那边已经和宋人斥候开始交手!咱们水城已经筑好,此战堪称万无一失!我倒要看看这顾狐狸还使得出怎样的本事,从我手中逃出去!”
……
而仿佛是为了回应这位大金国四太子的话一般——此刻,就在北运河畔,一支宋人兵马,人马俱是满身泥污,沉默地出现在雨帘之中。
他们铁色兜鍪顶端,一水的红色盔缨,这时候已经浸透了水分,跟随着奔驰的战马起伏,总让人想起涌动的赤潮!这一支宋军骑军,足足有六七个指挥,他们沿着北运河西岸展开阵势,在雨水中结成百人规模的小队,像是一支支红色翎羽箭,射向水城之侧。
“——宋军!”
这所谓水城,其实不过是简陋的浮桥上加了一排栏栅。抓来的宋人木匠是个二百刀,出苦力的女真甲士说实话除了打仗杀人,其他事情已经稀疏得很,在四太子巨大的压力之下花了两天一夜时间勉强筑起来,实际效用如何,究竟能否拦得住宋人大军,他们心头实际上也没底。
作为这座水城的监工和守将,兀鲁黑将自己手中大多数轻骑力量都派去了北边,此时留在水城之上的女真守军不过只有两个谋克!
自己这边就算得到了四太子派来的大约六个谋克支援,这时候也已经全放出去,想在北面形成一道警戒幕,可看宋军这大股而进的架势,显然自己那道警戒幕已经被撕扯得七零八落——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回报警讯!
他怎么也想不不明白,为什么原本还是小队斥候之间的追逐骑战,忽然就升级成了如此大规模的骑军交锋!偏偏自己手头兵马连人家零头都没有。这也许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在宋金两军交锋的战场之上,女真军将对宋人骑军产生了些许畏惧!
他稍一犹豫,宋军这些轻骑便踏着泥泞而来,他们的速度不快,可远远地竟然在这等雨势下张弓射箭!那些箭翎穿过雨帘,将自己这小队人马笼罩,更有一员骑将竟在少数几个亲卫卫护之下,向自己立身的这水城上而来,看样子也是好奇金军搞出来的这个玩意儿,打算近前瞧一瞧,好回报主力。
“宋军上来了!兀鲁黑,咱们只有两百人,如何是好!”
他的身旁,女真甲士早已乱做一团。
说实话,这支东路军在灭辽之后的日子过得可能是太舒服了一些,与胜捷军的厮杀也是轻骑斥候间的好勇斗狠,哪里打过真面目的交手战?眼看着宋军优势骑兵袭来,而自家骑兵却不见踪影,难免有些应对失当!
“慌甚!”兀鲁黑一马鞭便抽在那乱吼的甲士身上,厉声喝道,“四太子就在咱们身后!守住这道水城、助四太子灭了这劳什子胜捷军,荣华富贵随便你们挑!”
他说着自站在水城之上,将自己手中佩刀狠狠地钉在脚下栈桥之中!粗声粗气地呵斥道:“来一百人!随某在栈桥口列阵!挡住宋军!其余人马,水城上发箭援某!这周围全是咱们的骑军,胜捷军才能有多少……”
可他这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运河上游忽然传来擂动的鼓声——踏着白浪,掀开雨幕,那只虽然船只繁杂,可阵势齐整的船队终于露出了峥嵘!
兀鲁黑见状,也不敢托大。立刻拽过来身边一位蒲里衍大声令道:“骑马去寻四太子!就说顾渊大军已至,叫他素来援某!晚了,这水城可拦不住胜捷军!”
他的话音刚落,只听见身前喊杀声骤然密集起来——竟然是那骑将聚拢了一支大约百人左右的轻骑,向着自己这处直冲过来!这雨中弓箭效果大打折扣,不过他们这队人马还是冲着自己面前刚刚列好的军阵驰射一轮,那些羽箭在雨天没有多少准头力道,即便是钉在甲上也穿不透这些结阵而战的甲士身上重甲。
兀鲁黑的胸前也中了一箭,箭头卡在甲叶的缝隙之中没能钻进去,他将箭拔出来,随手扔掉,却正好看见那支宋军骑军的当先军将已经在马背上直起腰来,手中长槊指向自己,身后是百余轻骑正踏着泥泞的土地,向着自己这边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