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顾渊瑟缩在船舱里,打了个喷嚏,觉得自己大概是感冒了。
秋雨绵延,笼罩了整个京东路大地……无论水路、陆路,行军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岳飞所领骑军一日所行不过三十里,刘国庆的重骑就更慢了。这些大队骑军明明早先就已经掉头,如今却反倒被顺流而下的船队赶上。不过,原本预计十二个时辰可达青州北部的船队,也不得不放缓船速等着骑军赶上来,否则以这三万兵马同金兀术的铁骑交战,谁也不敢说有必胜把握。
昏暗的船舱里,韩世忠领着张泰安以及一群参议对着地图指指点点,还在低声推演着两军交战时的预案,之前他们都是来去如风的轻骑,利用机动性占据着战场的绝对主动。而这一次他们沿济水而东,至运河折向南,登陆之后还需要机动些距离方才能够进入战场。走慢了怕救不得青州,走快了又怕被金人骑兵突袭,所以行军上不得不慎之又慎!
韩世忠忽然转过头来问了一句:“……节度可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可顾渊这时候脑袋正昏昏沉沉,根本没听见他之前说了些什么。
“啊?哦……”他扶着自己额头,站起来勉强看了一眼地图,而后说道,“咱们预设登陆地点在济水转到青州的运河上,距离青州战场不过三十里,这船队目标明显,瞒不过女真骑军。就算鹏举能一定程度上遮护住我们,可暴露也只是时间问题。如今就算雨天难行,完颜宗弼强行军两个时辰也能赶到。若是他以大队骑军列阵岸旁——敌前登陆我军可有对策?”
韩世忠听罢,侧身指着地图道:“我们修改了军略,让岳鹏举骑军沿着河与船队平行而进,遮护我们步军登岸!而后我欲效法刘裕,背水列却月阵,以重甲步卒为中军,弩手就在舟船之上掩护,与完颜宗弼硬碰硬一战!”
顾渊听到这,沉吟片刻:“那和敌前强渡也差不了太多……岳鹏举五千轻骑拖得了那么久么?还有就是,咱们船队里这三万兵马,背水阵列而战,你有把握顶得住完颜宗弼的铁浮屠,不被压到河里去?”
“我练出来的兄弟,我有信心!”韩世忠听了面色一沉,“只是咱们留下五千弩手,剩下两万五千兵马上岸至少需要两个时辰,所以最好还是离远一点靠岸……要么就再往上游二十里,留出五十里距离!列好阵势,结硬寨,徐徐压过去——青州守备就算不及济南府,可有刘洪道在,我不信他连三日都顶不住!”
“三日……”顾渊喃喃说了一声,“原本还想着只需要十二个时辰呢。”
不过最后,他依然点点头,算是认了韩世忠提出的军略。
他这一次,以庞大船队沿济水机动,其实也算弄险,济水水势还算大,可那条勾连济水和青州城的运河平日里却只能走些平底粮船。若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怕是船队在根本就转不进运河。
昏昏沉沉之中,他只觉得气闷,于是披着一件蓑衣走出船舱,迎着济水的雨漫烟横,喟然叹了一声:“这场雨,到底是没有辜负我……只是我会不会负了这些儿郎?”
……
而几乎就在顾节度叹息的同时,那条运河之畔却已经变了一番景象。
女真猛安兀鲁黑原本只带了一个谋克来此查探,可看着原本大军轻易涉水而过的那条浅浅水障在这雨势之下暴涨,他也慌了!惊惶之下连忙向四太子回报,引得完颜宗弼率亲卫前来勘察。
女真渔猎民族出身,大江大海上行船他们可能是外行,可对于河流绝算不上陌生,让人拄着跟长枪往河里探了探,便察觉到了这巨大的潜在威胁!从济南府到青州,四百里路,若是顺流而下,怕是最多三日可达!而宋军沿河机动,甲胄、辎重完全,怕是也没有预想之中疲于奔命的样子,与青州守军两面夹击,鹿死谁手还真犹未可知!
正在这时,只见一骑轻骑在雨中驰来,马上骑士冻得嘴唇都青了,却还是哆嗦地将军报送到这位东路军主帅手上,方才行了一礼退下。
而完颜宗弼展开军报看完,忽然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
旁边跟随他的亲将门虽然不解,也没人敢问,只有那领军过来探查的猛安兀鲁黑看着,小心翼翼地凑上去问道:“四太子何故发笑?”
而完颜宗弼听他有此一问笑得更是厉害:“世人皆言,顾渊用兵如狐,难以琢磨!这一次却让我算着了!”
他说着将那军报递给这看上去有几分蛮勇,可实则粗中有细的猛安看了眼,上面字迹自然是完颜挞赖的——这位西线诸将带着他那人马混杂的四万大军已经迫近济南府,却发现只有张荣领了大约一两万兵马戍守,胜捷军主力已不知去向。
“这……也没说胜捷军在哪啊?”兀鲁黑摸了摸自己后脑,满脸困惑也不知是不是装的。
而完颜宗弼此时却又恢复了他那智珠在握模样,拍了拍这猛安的肩,笑道:“兀鲁黑,帐中随军带的兵书,你没事多读一读便能懂了!汉人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这顾渊的胜捷军,此次比定已在济水之上,像我们而来!你速速沿这运河,去上游五十里左右寻一地利之处筑起水城!给你一夜时间,无论如何拦住这条运河!他顾渊想借水势,某便成全于他!你在那水城上挂一块牌子,汉话写上——顾渊死于此!”
不过他的得意却没有传递给自己手下。周围亲将,尤以那兀鲁黑最为苦恼,忍不住出言抱怨道:“四太子是算无遗策了……可这周围连个宋人的影子都见不着,我到哪里去寻人手筑水城,总不能让某的儿郎们干这等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