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顾渊被岳飞搀扶着,来到济南府衙面前时候,这里已经被入得城来的胜捷军死死围住,济南之战也以这一场夜间突袭而彻底落下帷幕。
府衙的大门紧闭,内里似乎还用什么东西堵住,胜捷军这些轻骑冲了两次都没有冲开,也就不再白费力气。带队的韩世忠,他似乎是摸不清顾渊的意思,因而迟迟没有下令发动强攻。几百胜捷军甲士向着院内抛射了三轮箭雨,之后便静立在侧,到现在还能听见从中传来的垂死呻吟之声。
“人躲进里面了?”顾渊问道。
“是……抓来的降兵说,领头那个是济南知府刘豫,大概带了三四十人退了进去,我看这院墙高大也看不大清楚内里模样,也就没有让弟兄们强攻进去……”韩世忠答道。
他率骑军踏破城门进来就已经是摧枯拉朽一般,这时候眼见顾渊过来,被岳飞一路搀着,嘴角还有些血迹,也不知是怎么受的伤。这下,他惊诧莫名地看了一眼岳飞,又看了看顾渊,似乎是不明白有岳鹏举这样的人物保着,这位不安分的顾节度如何还能伤成这个样子。
“节度……你怎么搞成这样子?不是说好了,你那点手段,轻易不要上阵的么?鹏举这般本事怎么都没能看住你?”
“怨不得鹏举……”顾渊瞥了韩世忠一眼,不愿意多做解释。他甚至觉得这泼韩五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意思。若是与一员有名有姓的军将放对也就罢了,结果是与刘豫雇来的亡命之徒杀成这样,说来似乎都有点丢人。
岳飞倒是在一旁闷声闷气地解释道:“咱们阵势被一个壮汉打破了,顾节度亲自上阵厮杀,手刃了贼人……”
不过顾渊也没有点领情的意思,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不说那么多了……咱们其余兵马已经差不多将济南府各处要冲压制住,守军请降。唯有这处怎地还没拿下来?泼韩五,你平日里也不是这么客气的人,既然喉咙都喊破了也不投降,那没得说,一把火烧了拉倒!”
他这一席话是故意扯开了嗓子与韩世忠分说,而这等已经混成了人精的老兵痞又如何不知道他的意思。
于是当即便接话道:“可说是呢!这要搁俺老韩的脾气,早就一把火将这鸟知府烧了!但是想想这济南府好歹也算咱们大宋重镇,被金人占走两个多月,未必所有人都横下一条心跟着刘豫那个软骨头的!这一把火下去可就玉石俱焚呐!
顾节度,俺老韩相信这院子里总还有人心向咱们大宋!愿意拼着俺这一身军功不要,保他们一个时辰,俺相信,不出一个时辰,这院里必定有明事理的人开门请降——咱们宋人不该杀宋人!”
韩世忠这一气话说得让顾渊也是服气,一字一句,说得直白,却也堪称情真意切,将方方面面都考虑了个周全。
别说岳飞这等原本就沉默寡言的家伙瞪着个大小眼惊讶不已,就连顾渊也都给他笔出了一个大拇指,对他夸赞不已。
果不其然,韩世忠话音刚落,那院落大门之后便传出一片争吵和刀剑相交的声音,不多时,紧闭的院门就从内里打开,十几个武士提着沾血的刀站在院落之中,他们刀下制住了几个垂透丧气的家伙,眼见着门口大群的胜捷军甲士,也一时犹豫着该不该放下刀。
最后还是韩世忠当先大步走了进去,他先是昂首睥睨地扫视一眼,而后朝着那几个不知所措的兵卒厉声喝道:“看什么看!若不是老子作保,你们现在已经被我家节度烧熟了!还不扔掉兵刃,速速请降!”
他说着甚至还刻意侧过身,示意了一下跟在后面被岳飞和几名甲士护卫着的顾渊。
顾渊:“不是老韩……凭什么你做好人我做坏人啊!”
……
不过顾大节度抱怨归抱怨,都到了这等时候了,还是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府衙既然开门请降,也意味着这座济南府最后的抵抗宣告结束。耶律马五在京东路的后勤基地自此掌握在了胜捷军之手,再加上京东路如今活跃的张荣、刘洪道所部,以及零散义军,想要迫退这样一支深刻契丹风格的金兵,顾渊可是有信心的很。
想到这里,他甚至觉得有些可惜——怎么这金人动作如此之慢,没有给这刘豫真地封个什么王侯之位,这样他也算是又能白捡一场天大的功劳!
“刘豫何在?”
顾渊走上前,随便找了个降兵问道,而那兵卒也只是茫然地朝身后看了一眼。
——只见府衙正厅之中,一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正带甲坐在一张椅上,那甲上还嵌着支箭,看样子像是刚才混战时不小心中的。
他的身材佝偻,盯着膝上平摊着一件明黄色的龙袍正在发呆。
眼见顾渊走上来,这老人方才抬眼,手底还恋恋不舍地抚摸了一下那件袍子。顾渊打量了一下,那是绸缎的面料,上面张牙舞爪盘着不知多少只龙。按照宋人礼法,应是九五之尊方才有资格穿在身上……
刘豫见他也在大量那袍子,禁不住嗤笑一声,缓缓地从牙缝里吐出两个词:“成王……”
他说着,又与顾渊对视一眼,只是那双混沌的眸子里哪里还有什么野心的光,只看见一片死灰。
这老人瞧着面前的年轻人,而后闭眼长叹,终于将话说完整:“……败寇。”
顾渊手中虽然还提着染血的长刀,不过也并没有着急动手,他看着眼前这位知府,似乎对于他的生死也不再提得起什么兴趣,只是漠然说道:“自己动手,能体面些。”
“好……好……好!”
刘豫盯着顾渊接连说了三个好字,可却忽然站起来,指着顾渊的鼻子,恨恨道:“顾侯爷,如今乱世,你趁夜夺城,手段高明,我刘某人输了也不会有半分怨言!只是人之将死,还有一言说与顾侯爷与你身后诸位将军听!”
接着他不待顾渊回话,便直接抢着,发疯似的大喊:“顾侯爷少年英雄,克淮水、复汴京,如今又席卷这京东诸路!战功彪炳,然而你们在东平府扶上位的康王才多少功绩!可能容得下你这功高震主的虎臣!
顾侯爷如今已是封侯拜将,若是再往上去,该剑指郡王之位?如今我便将这龙袍留给侯爷,只愿顾侯爷替我成就这一方至尊之梦!当年……韩信也不过是这般的功业,老夫倒要在此等着,看顾侯爷最后是如何下场!”
“你这老头,废话忒地多——我家节度和十九帝姬那关系,哪里还需要这些有的没的!”
韩世忠这时候已经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他果断上前,想要拦住这老头胡说八道。
可顾渊却依然无所谓地摇了摇头,脸上平静无比。
他甚至还收起自己的刀,只用目光示意,催促着刘豫自己动手。
那刘豫也算这乱世里的一方枭雄,也知再拖延下去没有什么意义,于是横刀在自己脖颈之上,却好像狠下好几次决心,也未能动手。
过了好一阵子,他方才放下自己手中长刀,朝着顾渊讪讪说了一声:“刀太凉……”
顾渊这时候方才无可奈何地摆摆手,身旁自然有甲士上前,手执弓弦勒住这知府的脖子,而后狠命一拧。这位原本历史上很是搅弄了一般风云的枭雄人物本来已经认命,拼命挣扎几下,而后头一歪便断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