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一直抵进到城下,明灭不定的火把光照在那些人脸上,只看得到几乎人人衣甲上都满是血污、泥污,显得狼狈不堪。
领头走在最前面的是下午时分被岳飞当舌头活捉过来的一名都头,原本隶属关胜麾下,对济南府未经一战便莫名其妙地降了金人这种事原本就恼火,见到胜捷军军旗更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将自己所知道统统交代了出来。在听到那位节度竟然打算偷城,更是自告奋勇,请缨带队去赚门。
不过以岳飞的谨小慎微,当然不会如此单纯地相信这家伙。
他和张显一左一右装作搀扶着这位受伤的都头。
一直走到城门之下,这都头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便觉得腰间一凉,原来是张显手中微微用力,挑破了他的衣服,将刀尖直接贴在他腰上。
“敢耍花样,就弄死你……腰上来一刀,那血止也止不住,便是神仙也没得救。”这位岳飞手下最能领军的指挥使贴在他耳边,阴森森地说道。
“二位将军小瞧我了不是?咱们土生土长的齐州人,如何会甘愿跟着那刘豫给金人做狗!”那都头冷哼一声,接着便仰头使足了力气,朝城上吼道:
“守城的可是高将军?我们早日向西南巡哨的队伍,晦气得很,刚往南还没走二十里就遭了张荣匪军的埋伏,兄弟们死伤惨重,好不容易才逃得性命……还求高将军可怜兄弟们则个,许咱们入城……我这些兄弟有人伤重,未必能在野地里再挨一夜了呀!”
不得不说,他这演技还真有几分精纯,叫起门来还带着三分紧迫和凄凉。
只沉默片刻,城头便有一个醉醺醺的声音响起:“城下的是曹家老二么!好家伙!你们这是遭了什么罪啊!一个个伤成这个样子!等着,我这便下来,放你们入城!”
岳飞、张显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个人几乎都不约而同地松口气。原本最担心这都头在城下不计生死,将他们身份揭穿,没想到他还真是配合得紧。岳飞甚至都暗自想着,要不要事成之后在胜捷军中给这汉子也寻一个位置……反正这位节度看上去野心也不仅仅是做一支骑军统帅这么简单……
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谨慎地又多问了一句:“你和这守将很熟?”
“熟得很,平日里一起喝酒赌钱的……”那位曹都头犹豫了一下,看着面前这年轻的胜捷军统领,还是低声将自己心中所想一气说了出来:“这位……岳将主,说实话,济南城降得不明不白,城里兄弟都很是不服气。原本还有一位关将主带着我们整理守备,准备和金人血战一场,哪知道有一天那刘豫忽然就说关将主是叛贼……我们还纳闷的很,这好好的将主,怎么就成贼了呢?谁知道他忽然就宣布降了金人——城中但凡有血性的,有几个甘心的……”
岳飞没有吭声,身后却有人接过去问道:“那姓高的守将也是你这般想法?你可有把握?”
曹都头回头看去,见是胜捷军中一员脑袋裹得跟粽子一样的甲士在发问,火光照在他染血的绑带上,也看不太清楚面孔,只觉得这个人身上天然带着一种森严的压迫感。
他迟疑地看了看自己身边两员胜捷军将佐,又觉得腰间一凉,张显将手上尖刀又顶进来了几分,冷冷地说了两个字:“回话。”
“啊……是!是!”利刃加身,这位都头哪里还敢想些有的没的,连连点头道,“高将主和我们吃酒时候没有一次不这么抱怨的。只可惜……他也就是一个城门守将,手底下就一个指挥三四百城门兵……要不然这耶律马五一走,咱们也改旗易帜,当场反了刘家父子!”
正说话间,只看见那城门略微开出了一道缝隙,刚刚城头上声音再度传来,带着点戏谑,又带着几分同情:“曹老二,你们巡的什么哨,怎地一队人马六条腿出去,两条腿回来?这是被那张大王劫了马匹,方才留你们一条命,放你们回来了吧!”
根本不用岳飞再吩咐什么,这位曹都头这时候也很上道地上前对答:“老高你就别笑话我了,原本他们是匪,咱们是兵,如今金兵过来,大家都是宋人,谁又真下得去手。赶紧把门开开,放我们这群兄弟进来是正经!”
那城门守将听他这么一说倒是嗤笑一声,挥挥手便要开门。
可眼瞧着城门刚刚开了一条能够供两人通行的缝,却又停下,内里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厉声喝道:“高指挥!为何开城!”
接着便听见里面二人干脆大声争执起来。
“刘少将军……是咱们早间放出的哨队回来了,他们遭了张荣的劫,有兄弟死伤,这等时候还是救人要紧……”
“救人!救人!这夜里忽然冒出来一支失去音讯的队伍,你怎知他们不是过来赚城的!”
“少将军,领头的曹老二你也是认识的,他们七八十人出去,如今只回来了四五十人,你忍心将他们隔在这城外!便是我们这般厮杀汉一条贱命不值几个钱,古往今来也没见过你这般带兵的!”
听到这,那曹都头也是颇为配合地扯着自己破铜锣一样的嗓子叫道:“刘公子,是我——曹猛啊!你今晨还单独留我下来,吩咐我等向东平府方向多探一探……我们往那方向多走了十五里,果然发现了重大军情!刘公子——且让我先进得城,好与知府大人细细禀报!”
他这话一说,城门背后一时也是沉默。
岳飞和张显再一次交换了一下眼神,显然是在打量着是不是该就此动手,强攻破门。
只是如今这城门半掩着,一次只能过两个人,就算他们这队人马都是胜捷军中精锐,可若是守军真横下一条心死守,怎么都能将他们挡在门外!到时候被城上城下堵在这门洞里,轻而易举便是全军覆没,如今还真得忍着一时,靠着这位曹都头将他们带进去。
正犹豫着,就听到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模仿得惟妙惟肖的京东方言:“哎呦,如何到了城下还不让咱们入城去嘞,这刘少将军端地是好生的无情,早间吩咐咱们辛苦跑了几十里路不说,如今看咱们遭了难,竟然想弃了咱……”
这一声激将,虽然没有进一步赚开城门,却将城门后那年轻的小将给引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