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诚此时已经被金军一往无前的攻势给吓得脸色发白,听见这关胜如此提议,当即点点头。可刘洪道却按着自己腰间佩剑,站在原地,没有哪怕动一下的意思。
“老知州还有事?”关胜见此,只觉得这位刘老知州也许是文人脾气上来了,婆婆妈妈的不知道又要吩咐些什么,因而皱褶眉头,言语间多少带上了些不耐烦的意思。
“关将军,咱们为何不能依托地势之利,在这里守到张荣带着好汉们过来……”刘洪道望着关胜与他周围这三百高大雄健的重甲步军,也将心中疑问问了出来,“我们只需要迫退他们便可,何苦要赌上全军精锐,扑上去做性命之搏。”
听到这,关胜却摇了摇头:“若咱们手下的都是西军精锐,当然可以这么干!可知州大人你如何不知,咱们这路兵马的呈色究竟如何?不就只靠中军这七个指挥!最多再加上那些正在对射的精壮厢军!剩下那一万多临时拉起的兵马,只会打顺风仗,那便只能凭着这些许人马,趁着金兵还没摸透我们老底,将他们先吓退了去!”
“那……老夫带人上去——关将军自在阵中调遣大军……”刘洪道沉吟片刻,又对关胜说,“战阵之事老夫不是很懂,一条老命倒是不可惜。”
“老知州说笑了。”他的这一提议被关胜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是我托大,只是咱这一身甲怕不是得有三十多斤,你套进来试试,看能走几步?”
他说着,甚至还笑了笑,摆摆手:“二位不要在这里耽搁了,速去速去!掌握住后面那一万兵马,看住他们,莫要让他们动摇,只需得站在那处,便是对我们最大的支撑!”
刘洪道还在犹豫,可赵明诚已经翻身上马,转身向后军而去。
“关将军可还有什么需要嘱咐的。”这位老知州见此,禁不住摇了摇头。
关胜想了想,摇头道:“关某不过一勇之夫,好勇斗狠而已,死不足惜。却不必连累老知州一起。若是我这三百儿郎皆没于阵中,还请老知州告诉京东路父老,我等已勠力死战,无愧天地家国!”
二人说话间,宋军前排弩手已射出了三、四轮箭矢。
上万支箭密密麻麻将整个战场遮蔽起来,弩箭组成的怒潮更是一次又一次地冲击在契丹与渤海武士构成的军阵之中,造成惊人的瞬间伤亡。但即便是这样,黑压压的军阵依然在缓速向前——就像关胜说的,五千张弓弩不足以抵挡一支战意坚决的大军冲击,只不过,在最后的中坚力量恶狠狠地对撞一处之前,他却希望这样的对射能够拖得越久越好。
原因无他,在这个时代这片土地上,宋军弓矢技术独步天下。战阵对射从来不曾有吃亏的时候,因而哪怕就是一些厢军也足以发挥出这等军器技术上的优势,让他在残酷的对射之中取得足够好看的交换比。
沉重的鼓点声里,金兵忍受着伤亡,几乎每向前推进一步,就会扔下十几具尸体,可军阵却始终没有出现缺口!
当他们咬着牙终于将距离拉进到自己角弓射程——那些携带了弓矢的射士们也是毫不犹豫齐齐张弓搭箭,前锋之中混杂了大约两三千射士,他们在领军猛安的命令之下停下步子,齐齐引弦,箭矢斜指天空——而后只听得阵前那猛安短促低喝一声,黑色羽箭冲天而起,向着宋军这边还射回来!
关胜死死盯着当面的金兵军阵,他已经能看到那些契丹武士头顶戴着的毡帽,以及少量军官用来装饰用的野鸡尾羽装饰。这些兵马全部披着从燕京武库之中拖出来的契丹铠甲,黑沉沉的,像是一道铁的人浪。
“当心箭矢——”第一阵有军士连连高吼,自然也有兵卒举起盾牌防御。
无数羽箭落下,若飞蝗一样带着可怖的尖啸,落入宋军弓弩手阵中。这些射士,使用的大都是重箭头,远远抛射过来,凭着下落时强大的重力势能造成巨大杀伤!这一轮箭阵,要么撞在宋军弓弩手的铁盔盾牌之上,发出金鸣之音。要么便直接透甲而过,发出刺入血肉的闷响。转瞬之间,前方的弓弩手阵列便是一阵狼狈嚎啕。一时倒下人数竟也有百余之众!
关胜见状,更是呲目欲裂,他站在更高处的坡地上,如何还看不出目前的战场态势? 宋辽交兵百年,说实话各自战术都已经摸得清楚明白,无非都是弓箭对射往还一番,再依照情况,看是发起步军冲击还是固守。
他依仗着军器之利在这对射之局中已经占了先手,可契丹战兵射术娴熟。双方放列,弓弩对射,怕是可以凭着射速扳回一城,而且眼看着左右两翼方阵,没有收到宋军弓弩袭扰,正快步穿过泥泞洼地向着宋军两翼包抄而来——显然,剩下的事就只有看双方甲士肉搏进展的功夫本事了!
“刘知州!”关胜猛地抬起手中长斧,朝着身后的老书生道,“金兵中军被我们暂时压制住,可左右两军却在快速压上,看样子是打着两翼包抄我军的目的。这样也对,更适合他们随便一翼投入轻骑,摧垮击破我军。”
“那关将军便是打算以中央突破,进而背后展开,来换得一丝胜机?”刘洪道转眼间便明白了过来,“可还有更妥当的办法?咱们这一军已经是京东路最后的可战之军!若是覆灭在此,京东必失!”
“这等时候,便是有办法也已经来不及了。”关胜冷冷回道,“老知州不要再等了!末将信不过赵知州!若是他忍不住掉头跑了,后军必溃!”
“他若敢逃,老夫便乱箭将他留在此地,全他今日披甲上阵之壮志!”刘洪道根本就没回头,而是冷笑一声,对着关胜说道,“也罢,老夫这就去掌握后军那一万多人,关将军可还有什么话要交代我的?”
“请刘知州掌握大局,盯着我这将旗!若是见我军还有胜机,便催动后军一万全军压上!若是见我这将旗倒下,不要犹豫,散开队伍向淄州跑!这里距离淄州不过三十里,一万人,若是跑得及时,总能回去三四千!”
关胜说完,放下自己面甲,高举自己手中长斧,低沉地呼喝一声,而后带着自己身边三百步人甲,缓缓向着前面箭落如雨的阵势开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