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位赵殿帅从淮水浮桥走到北岸时候,顾渊和岳飞都已经穿戴好全身护甲,围着圈子踱步。
顾渊手中是一柄狭长的战刀,也不知是哪个女真军将尸身上捡来的,他掂了掂觉得顺手便拿过来用;而岳飞手里则是一杆白蜡杆长枪,那枪就是军中寻常制式,这位骁将自己站在擂台边拿起来,随意舞出一片枪花,当即引得台下胜捷军士卒一片喝彩之声。
“来呀,鹏举!军中都叫你岳无敌,今日本节度也要来试试你岳无敌的手段!”顾渊还是摆出他最熟悉的高姿防御姿态,将刀架在自己左护臂上,眼睛就盯着岳飞的步子。两人在擂台上,画着圈一样对峙。
岳飞明显轻松很多,他枪尖轻轻点地,听到顾渊如此开口,方才认真地点了点头,道:“节度当心,某这就要来了!”
说着,这年轻军将忽然向前一探,枪锋自下而上挑起,虚晃之后便是一记凌厉的突刺,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而顾渊见他步伐一动,也当识破那一记虚招,侧身滑步闪过了枪锋突刺,进而低伏着身子向前挥刀,想要单刀进枪。可却不料,岳飞将自己手中大枪挥舞成长鞭,在顾渊还在前冲时时候便当头狠狠劈下。
白蜡杆子狠狠抽在他肩上,将顾渊打得闷哼一声——就算身上披了一层铁甲,他还是觉得倒吸一口凉气。同时不禁想起曾经老师给自己的忠告——冷兵搏杀终是一寸长一寸强,什么单刀进枪——战场上若是没有以命换命的觉悟就不要去试……
显然,面对这位节度,岳飞最后还是收了力道,要是按照他对付金人的打法,恐怕自己骨头都要被打断了!
顾渊穿越而来,之前学的那些本事算是捡回来七七八八,再加上这些天战阵历练,总觉得应该还是能和岳飞这等历史上的勇将往还几个回合,却没有想到这才两下便败下阵来,让周围押他得胜的军卒都是一连串的叹气。
而他也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这三脚猫的功夫,对付对付完颜设也马那种没怎么上过阵的亲贵公子还成,真的面对岳飞这种战阵上不知杀过多少人的家伙,还是有些不够看。
至于韩世忠——他泼韩五明显就是装作卖力地陪自己演着玩!
一招一式都努力控制着力度,还让顾渊觉得自己已经拼尽全力——他怎么就没看出来这兵痞是个官场老油条!演到最后让他都信以为真,真以为自己这穿越者堪称智勇双全,与韩世忠这等勇力只差一线!
想到这,他龇牙咧嘴倒抽口凉气,将刀扔在地上果断认输,然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直娘贼的泼韩五!竟敢蒙老子!”
岳飞听到这里,更是有些慌张,前些天他冒冒失失地将顺德帝姬叫成了少夫人,闹了好大一个笑话。
好在,后来听说那位帝姬与胜捷军的渊源颇深,几乎是过命的交情,因而也没有追究下来什么。自己刚刚心下稍安,结果自己这擂台试手——伤了顾渊不说,怎么似乎还连累了韩世忠?
他连忙收起枪,侍立一旁:“节度可有伤到?”
“穿着甲呢……无事。”顾渊摇摇头,不过转眼间也许是碰到了痛处,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其实也不怪韩统制——节度身法、技艺都没什么问题,只是刀法试手更适合与韩统制那等大开大合的打法缠斗不休,遇上长枪天然便吃了亏。而且若是真的战阵搏杀,节度身上披着的也定是精良铠甲,我这一枪鞭,伤不了节度多少。而节度这一刺,只要能从甲缝里钻进去,可就是杀人之剑了……”
岳飞虽见顾渊毫不在意,可还是恭谨地解释分说着,顺便也劝慰一下。
“鹏举,不必安慰……”顾渊倒是无所谓地摇摇头头,笑道,“泼韩五那厮,整天就想着怎么讨好老子!却不知这样做,最后真让我不知道自己斤两,若是战阵中对上金军勇将,怕不是被人一刀砍了还徒增笑话?你这一下打得好,将我打得清醒了些!
等改天我还得向你讨教些保命的法子,不然跟着你们冲阵,还得劳儿郎们照拂,耽误你们去建功立业……”
“那倒不会……”岳飞说到这里,一拱手,压低声音,“顾节度……算无遗策,这一战,飞军八百里,击破完颜宗弼,实在是亘古未有的战法!飞心底佩服得紧!只是飞以为,这大宋并不缺冲锋陷阵的大将……缺的是能统帅万军,又有战心的主帅。
节度所长,在于庙算决胜,而非临阵厮杀!如节度这等国家重将,实不必亲临险境,若是阵前军将士卒还需劳动一军节度临阵冲突……那可真不是因为节度英勇,倒是显得我们这些厮杀汉无能了。”
他这一席话说得弯弯绕绕,个中意思顾渊倒是听了个八分明白——无非是在劝顾渊不要跟着他们突阵,也不知是嫌弃顾渊累赘,还是真心觉得他的脑子比身手厉害太多。
“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我若不每战冲锋在前,如何好意思驱使麾下儿郎做这般恶战、血战?”顾渊反问一句,“大宋已经到了危机存亡关头,我可不愿只做一个帷幄之中的参谋人物。‘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个中意思,鹏举河北人士,比我应该还是要懂的。”
“看试手,补天裂……补天裂!”岳飞在嘴里喃喃自语着,听着这句话,一时之间竟痴了。
而正在他们沉默的当口,只听得擂台下忽然有一明丽的女声说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兄长,只这一句,便足称千古绝句了。”
听到这声音,顾渊却只觉得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前日自己刚刚被这帝姬诓到一处小院里,不知怎么就睡着了。醒来时院中已经无人,只有一封信笺放在自己身上,上面写着赵璎珞托自己想寻的那几个名字——他看着那些名字眼熟,可确实想不起来是谁,今天已经将这事打发给虞允文去做了。
自那之后,他就有些刻意避着这位顺德帝姬。毕竟他还不想就这样简单地被收了兵权,不想让自己刚刚拉出来的这支强军,就这样被已经朽烂的王朝腐蚀殆尽。
这时候,她那一席血红衣甲,又一次走到她身前。也许是当着两岸那么多属下军将士卒面前,这位殿前司都指挥表现得没有独处时的跳脱。反而如那些军中重将一般,沉着脸、按着剑,只有嘴角泛起抑不住的微笑。
“不过是偷来的一句,何来千古之说……”顾渊站在擂台之上,捡起自己丢下的长刀,自嘲。“帝姬渡过淮水,可是有事相商?”
“也无甚要事,不过——”赵璎珞想了想,可下一刻她忽地一跃到擂台之上,倒持长剑,向他行礼:“璎珞亦想与兄长试手,看看能否与这淮水万千将士、大宋万万士民共补天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