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军仓促之间搭建的浮桥摇摇晃晃,再加上前面还有大批溃军在不要命地奔逃,行在桥上,这些野战堪称无敌的金军却只觉得脚下无根,根本站不牢靠,甚至于黑暗之中还有些甲士落水。
可饶是如此,前面的宋军却还没有半点抵抗的意思——哪怕有些人手中还有刀剑,他们却宁愿砍向自己袍泽给自己开出条生路,也不愿意反身与这些站都站不稳的金军一战。
当先金军谋克几乎只凭着怒吼与叫嚣,便驱赶宋人溃军轻易渡过淮水,踏足淮南土地。
这些兵马极有经验,他们眼见着前方宋人守军已经陷入混乱之中,没有丝毫犹豫,举刀冲入人群里四下乱杀乱砍,只求在这狂乱的洪流之中掀起更大的混乱。
而在这些前锋身后,还有源源不断的金军兵马开进过来——这都是完颜宗望手下的女真本部精锐,即便下马步战也依然剽悍无匹!
带领他们的是完颜宗弼最亲信的一员猛安——浦卢浑,以他老道的沙场经验,只消看那么一眼眼便能够知道,当面宋军少说也得有两千!若是鼓起勇气阵列而战,将他们拦在这浮桥上一个时辰是轻而易举!可现在宋军已经处在惊惶和崩溃的边缘,黑暗之中,根本不可能有人挽回这样的溃局!
他看见水寨之后一众营寨都已经陷入混乱和失措,有些队伍在逃散,可还有些队伍在往这处寨子调动!就在他集结的功夫,便有大约五六百甲士涌入进来,乱糟糟地在水寨中央摆开阵势,像是要发动反击!
他看见一员宋军大将,立马在乱军之中,竭尽所能地使用他能掌握住的兵马,想要绝望地控制这乱局,弹压溃军、堵住浮桥渡口。可他那点数量可怜的亲卫被派出去,眨眼便没入混乱的溃军,根本掀不起半点涟漪。
“快!快!快!展开阵势!不用等后队集结,咱们女真儿郎先随我拔了面前水寨!”见此情形,蒲卢浑甚至没有半分斩将夺旗的兴致——因为四太子许了他更大的功业,那是整个南国的锦绣山河!
他瞧着自己身后,女真战兵大概已聚拢七八百人,于是决定不再等下去,带着他们便向眼前水寨中央那立足未稳的几百宋军甲士发起突击。
可他却没想到,自己这队人马刚刚开始运动,就听见侧翼马蹄若奔雷滚滚!
当即便有甲士声嘶力竭:“右翼——宋军骑兵……”
他一句完整的警讯还未说完,便化作一声惨叫,戛然而止。
蒲卢浑向右翼望去,只见弥漫整个战场的火光与烟尘中,仿佛忽然就冲出来一支百人左右的轻骑队伍!当先一员骑将,披着血红衣甲,舞动枪花刺破黑暗帘幕,向着他这支军队最脆弱的侧翼,发起最凶狠的突袭!
七百多女真战兵,因为转移而被迫拉长了的阵线当即被这一次突击截断!
“好手段!端的是好手段啊!”这位女真猛安扬起自己手中铁骨朵,闪过一名宋军轻骑的突刺,紧接着矮身用手中兵刃敲碎了随后一骑的马腿!而后他挺直身子,看着那落马宋军被周围围上的女真儿郎锤杀,又望着那支又隐入烟尘中的宋军轻骑,禁不住大笑一声,嘶吼道:“来呀,便叫这片山河看着!看我们女真健儿如何入主宋土,改天换日!”
而他的身后,越来越多的女真士卒正从浮桥汹涌而来,几千战兵发出恶浪般的咆哮,像是要一击淹没淮水宋军最后一点勇气!
……
而淮水北岸三里之外一处无名高地上,黑暗之中忽然传来了人马嘶鸣,几骑人马在黑暗中露出个影子,其中一员骑将,生得长大彪悍,目光之中已经是将这天上地下一切都不放在眼中,可即便如此,他望着前方淮水的一大片火光,也是止不住的震惊。
——从韩世忠的位置看去,此时此刻淮水北岸的金军大营已经火光冲天,那营寨肯定已经残破,不知是哪一支宋军如此英雄,袭营成功!
南岸宋军大营竟也烧了起来,虽然隔得太远他看不真切具体情况,可想来也是有金军掩杀过去,宋军凭寨而战,正在节节抵抗!
奇怪的是,一片黑暗沉缓的淮水上,竟多出一条细细的桔色光带。可只要稍加思索他便反应过来——那是一座浮桥,只不过看现在这样子也分不清浮桥究竟是谁搭建起来……也没必要再去思考这个问题了。
韩世忠突然扬起手中斩马刀,指着稍稍靠西一些的城池:“那便是泗州城了吧……却没想到竟是这么小一座军州。只不过若是让金兀术过了淮水,这军州便是在手也没用了。”
他身边只跟着三名轻骑,都是胜捷军中为数不多的淮南路本地军士,对这边山川地形再是熟悉不过,可见到这些将主,却总觉得没来由的比西军军士矮了半头,这时候也不敢上前与这看上去蔑视天下的粗豪骑将打趣,只能恭谨地回答:“是泗州城……韩统制,这泗州左近,全是平原,连这样的高地都少见,足够咱们骑军展开冲突了,只是……咱们这几百人马,当真要去冲对面一万女真大军?”
“软蛋!”韩世忠听了先是脸色一沉,可想了想却转眼嘿嘿咧嘴一笑:“要不说你和节度差不多的年纪,混到现在便只是个军卒,而咱们节度却已经统领三千儿郎,纵横京东淮南!让俺老韩都服气!你瞧着吧,这一战最后颠倒乾坤,便在咱们这七百胜捷军健儿!”
他说着回头朝着那几个轻骑下令:“回去,沿着官道去寻节度!就说俺老韩先替他去寻完颜兀术的将旗,让他万军之中取那四太子狗头的时候别忘了叫上俺老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