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兀术不是被太尉诱走了么?如何会这么快回来!”田师中听到这一消息时宛如一声惊雷炸响在脑海中,他转眼闪过无数念头,可急切之间确实难下决断。
他知道,这刘光世是出了名的长腿“飞将”,遇敌即溃倒不稀奇,稀奇的是他居然会好心给他送来这道口信。
须知宋军此次渡水夜袭,就是建立在复杂的调度和出其不意上,若是完颜兀术率军果真回师,他们这支孤军便是万劫不复!
而他也本能地觉得这消息有异!
只怕是刘光世在谎报军情,好为自己的溃败找一个借口。可黑暗之中,自己统帅的三千重甲步军战场感知有限,根本不可能掌握整个战场情况,也就只能宁信其有,趁还有机会缓缓而退。
“将主,我们如何是好!”
周围也有些亲信军将围拢过来,他们自然听到了那人的鬼嚎,甚至于全军军心都已经开始动摇。原本坚决的突入到了这里都犹豫了起来,甚至有些兵马已经开始原地戍守,不住地向着浮桥方向张望。
而就在他犹豫之时,西侧黑暗里也忽然冒出来一支甲兵。
领军的军将隔着老远就开始挥动火把,扯着一口陕西路官话朝他们吼道:“前面可是田师中、田将主的御营中军!我乃锐胜军王德!金军奸诈,扑城兵马皆是辅兵!御营兄弟们千万当心!”
这一句话却成为炸开在田师中头顶的第二声惊雷!
更仿佛是为了印证王德的话一般——滚雷一样的声音几乎接着就在东侧深沉夜色中响起!第三声惊雷化作了血腥而真切的喊杀!再无侥幸可言,那是金军骑军在黑暗中展开了冲击!
田师中爬上一处稍高些的地势,只看见一条火龙似的阵势自东沿着淮水河堤而来!在接近战场的地方忽然展开,化作一片奔涌的流火,势不可挡地撞进从淮水北岸到女真营寨之间那片散乱星火之中。
这一场夜袭,哪怕宋军已经付出了不知多少人命,可最后的结果却依然是金军完胜、宋军完败!
“撤!撤!向东,去泗州城!”他见此,当机立断!
夜袭毕竟达成了部分目的,一片混乱中他们这些重甲步军争抢浮桥渡河也不现实,如今唯一的指望便是金军骑兵在夜色中忙于追杀刘光世溃军,能让他们这支精锐有时间逃出升天!
隔着寨子东侧的栅栏,王德自然也观察到了西侧战场的异动,他此时也算被陷在此处,就算掉头撤退也根本跑不及,只得命人硬着头皮拆毁面前栏栅,带着人马与这支看上去还算建制完整的宋军袍泽汇合。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田将主!速速跟着我等,退回泗州再说——咱们也不一定能退回去呐!”
……
王、田二位宋军将领的判断一点不错,此时从东侧黑暗中闯出的金军骑军,正是完颜宗弼带走的那四个猛安!原本判断他们并不会这么快回来,却没想到这位四太子多了个心眼,又让本部精锐再放出斥候,结果到底是发现了宋军破绽!
淮水南岸渡口处,宋军只是鼓噪呐喊,河中浮桥一个时辰了竟是一点进展都没有!
这再明显不过的疑兵之计居然让自诩女真阵中智计无双的完颜宗弼着了道,让这位年轻的大金四太子难免恼羞成怒,当即率领大军回转,也不再顾忌是否会被宋军发现,沿着还算坚实的河堤明火而行。
半路上,他又看到自己大营冲天火起,大约知道是情势不妙,于是更不管不顾地快马加鞭,黑夜急行,哪怕造成了近千人的掉队减员,可最后还算及时返回了淮水主战场。
他骑着自己的辽东神骏,挥舞大枪,毫不惜身地奔驰在最前面,跃马从河堤上冲下!这年轻的金军宗室将领此时心中只剩下羞愤——自己明明算对了一切,却没想到对岸宋军竟然有泼天的胆子,敢从他大营眼皮底下渡河强袭!
“杀回去!杀回去!杀光这些懦夫一样偷袭的宋军!”他骑在马上,恶狠狠地向着周围骑士下令。
而紧跟在他身后,一个猛安却猛地打断了他:“四太子!快看——宋军已经溃败!”
完颜兀术闻言方才仔细看了一眼前方战场,果然,与他想象之中完全不同,目力所及范围之内,宋军竟已然溃败。他们哭嚎着,抛下自己的甲械兵刃,在黑暗之中一股一股地向淮水上那条浮桥而去。
完颜宗弼领军奔驰在最前面,见此情形禁不住哈哈大笑,很是豪迈地朝着自己身后的人马一指:“某就说过,以宋军之腐败孱弱,便是耍这些花巧,也绝非我留守儿郎的对手!兜住宋军!驱散他们!将他们往浮桥上赶!我大金铁骑强渡淮水,便在今夜!”
……
与此同时,淮水北岸大约二十里之处的官道左近,韩世忠刚刚转出一处林子,便听见身后几员亲随大喊:“火——韩统制!淮水方向!火起!”
他抬头望去,只见到南面天空一处火焰狼烟直窜上去,映红了这无星无月的夜色。
“直娘贼的……这么热闹!”他勒住胯下战马,喘了口气,又从背囊里摸出壶酒,仰头灌进肚子,而后朝着身旁亲卫看了看,“——也不知那把火到底是谁放的,烧的又是谁家的财货!只是看起来这淮水至少还没被金军趟过去,这一仗,又让咱们节度给算准了!只是不知节度的主力到了哪里,这夜色之中是否还赶得上!”
韩世忠当然不可能知道,他的后面,顾渊带着大队胜捷军精骑已经赶到了他们这些轻骑身后十里的地方,而且还在拼了命地抽打战马,加速南下!
顾渊当然也看到了那忽然升腾起来的火焰——这队骑军,哪怕一人三马,在经过了两百余里的奔驰之后也已经疲惫不堪,不少人都疲累得说不出话来,只有顾渊还疯子一般前后往来,鼓动、或者是压榨着这些军士最后一丝士气。
“直娘贼的,老李头,你不是号称跑不死么!如何这时候半死不活地!你若是这等模样,还是趁早留下来,滚到虞允文那里去做个文书好了,何苦要来揽这阵上厮杀的活计!”
“小钱,你可以啊,平时看你又瘦又小跟没吃饭一样,这时候了,居然顶得住!待咱们抓到完颜兀术的尾巴,你可千万不要手软!捅他腰子!记得捅他腰子哈!”
这位节度,这时候再不复平日里的慵懒,坐在马背上,腰杆挺直得如同长枪。毫不惜马力地在已经明显精疲力竭的队伍前后奔驰,言语之间,眼神之中,向着自己麾下军士传递得只有一个念头:“淮水!淮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