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师回报!完颜兀术主力在营内集军,将要夜战攻城!”
淮水大营之内,自张俊、刘光世以下,宋军军将齐聚,一片甲胄铿锵。对岸金军震天的战呼之声传到这边的时候,宋军大营也仿佛一下子被惊醒了过来,自上而下都难得战意振奋!
作为淮水大军的统帅,虽然暂时还没有一个正式的名义,可张俊此时也是全副披挂,坐在帅位之上摆出了一副威风凛赫的样子。
帐中上下,包括监军的顺德帝姬与几十里开外暂时停下了南撤脚步的新官家,任谁都明白这一战对于大宋的意义。此一战,若能功成,对于靖康以来节节败退的大宋来说便是难得的振奋之战、转折之战!足以彪炳青史!而指挥这一战的主帅也将成为这朝廷的护国柱石,是再续国祚的千古功业!
看着犹自喘息的传令军士、看了看站在自己身旁的刘光世、最后又看了看隐于身后阴影中的顺德帝姬赵璎珞,张俊终于下定决心,拿出了威严气度,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眼前案几,喝道:“好!原本还担心这完颜宗弼固守营寨,却没想到他狂妄若此自掘坟墓!若是金军主力扑城,我们正好先劫了他的营寨,接着与泗州守军东西夹击,安有不胜之理?
诸将——听令!”
……
“金军大军出营来袭!金军大军出营来袭!”
与此同时,泗州城上。
直面金军大营的西墙一片此起彼伏的示警之声,眼见着金军大营异动,城上守军当即金鼓齐鸣。
不过,他们经历了昨夜血战,又休整一个下午,正是士气高昂的时候。这城墙守备薄弱之处,也都用砖石木材尽量修复,附近还堆上了金汁、桐油等等守具。就连神臂弓这样的军国重器,王德也想办法从南岸又弄来了一百张,组成一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准备随时四下增援。
可以说,以三千锐胜军和城中军民高昂士气,又背靠淮水,军资补给源源不断,他已经根本不用担心完颜宗弼这个缺乏攻坚手段的万户。
可他此时却眉头紧锁,困惑地盯着眼前突然扑城的金军——作为战场宿将,他本能觉得金军甚至于宋军的异动都不符合军学常理。就算是以金军精锐,不是为了奇谋弄险,也都是尽量避免夜战的。可如今淮水战场之上,交战诸军却不约而同地选择在夜间掷下骰子,只不知是否是想等待黎明拂晓,将底牌揭开时,谁才能赌对这一场天命!
“鞑子进入射程!王统领!”身边有参将高声提示。
“各都按照交战次序,轮换战守!”沉吟片刻,王德迅速做出决断,“抽两个指挥北门待命集结,准备出城!”
……
黑暗之中,金军大营里意料之外的忽然动作,成功搅动了整个淮水战线。
从完颜宗弼垒砌的将台上望去,只看见淮水南岸的宋军大营和泗州城头都是灯火齐明,显然是被他这忽如其来的攻势调动起来,打断了他们原有的布置。
他叉着腰,颇有些志得意满的样子,似乎是想看着自己亲手炮制的军略,将宋军集结起的这最后一军玩弄于鼓掌,再一一催破!接着,他转身向着将台下等着传令的亲卫高声下令:“告诉攻城的那些阿里喜,一人点起两支火把!死命地给我扑城!若是此战得胜,某将他们统统升为战兵!从此再也不用给人当牛做马!”
而伴随着他的军令,淮水北岸,大约三个猛安的金军辅兵开始鼓噪,向着泗州城再度发起夜袭冲击!
这三千兵马或许甲胄不如前日扑城的女真战兵齐全,可这一次他们的阵中居然多出来两台炮石车,也不知道是不是抓周边木匠赶工做出来的。
这些炮石车设计简单,就是需要大量人力拉动,便是连发射也是一个有经验的军士喊着号子,十名健壮辅兵一同拉动,将人头大小的石块在杠杆的作用下投掷向泗州残破的城墙。
哪怕这种粗制滥造的炮车精度着实有限,可在这黑暗里也给城头守军带来了足够的威胁和心理压力。
而那些原本只是些辅兵的阿里喜们,这时候竟然也纷纷开始披甲戴盔,如同一名正经战兵那样,向着城墙发起如潮的攻势。
城墙之上,王德也毫不示弱,他亲冒矢石,仗着守具充沛与这些不知为何忽然战意高昂的金兵展开夜战厮杀。这些金军也不知是哪里调过来的,步兵与弓箭手和炮石车的配合不怎么默契,可胜在悍不畏死,硬是顶着宋军的弓弩冲到城下,除了对射,便是蚁附攻城,几乎瞬间便将战事推到了高潮。
混战之中,王德抓过一员参将,几乎是吼着朝他下令:“让厢军上城助战!着人通知南岸!完颜兀术主力扑城!我部当拼死拖住,请张帅临机决断!”
……
将台之上,完颜兀术却只随意瞥了一眼忽然爆发出震天喊杀声的泗州城,转而又将目光投向了淮水南岸。
冰冷的黑暗同样如一道迷雾,将他裹挟,除了戍守泗州的王德部和对岸的淮水大营,他也摸不清宋军究竟会从什么地方发动攻势,只有在这里枯坐着静待斥候消息。
更令他觉得心烦的是,那个老将古伦还将他视作一个不会打仗的孩子,在自己身边犹自喋喋不休:“四太子……恕古伦直言,昨夜咱们虽然心疼伤亡没有用上全力,可三千辅兵,就算再不畏死,也打不下王夜叉戍守的泗州……而咱们这个万户,名为万户,实际并未齐装满员,这三千辅兵也是随我们许久的,只要稍加训练、武装,足可做战兵使用……便是这样消耗,未免有些可惜了呀!”
“老古伦!”他握刀的手紧了一下,想要发作,可最后关头却还是忍住了,“某如今便是将他们当做战兵使用……匀了一千幅铁甲、盾牌给他们,只要他们能够让王夜叉相信是遭到了我军主力便成!
至于消耗性命?不用他们的,难道要耗尽你我身后这六千儿郎么?”
他说着朝后一指,只见四个猛安骑军和两个猛安的步军在黑暗中沉默而立,他们甚至刻意只点了极少数火把,保持着最低限度的照明,像是一群蛰伏在黑暗中的猛兽,只待这位四太子的命令。
古伦这才反应了过来:“四太子——你这是要行险引宋军来攻营寨么!我军资储可全在此营中,若是稍有不慎,让宋军冲进来焚烧一空,咱们孤军悬于此……怕是……怕是……”
“怕是如何?”完颜宗弼轻蔑地笑了一声,“怕是以宋人那些烂透的军队,连壕沟都越不过,就被我们给杀个干净!”
古伦沉默了,他是女真军中资历最老的几个万户,跟着完颜宗望一路南下,见识了宋军惊人的腐朽。确如兀术所说,他们六个猛安的步骑严阵以待,即便是夜战,以宋人军队的战斗力也不可能造成多么大的破坏。
“可兀术,你怎知宋人今夜一定会渡河?刘光世从太原一路逃到此处,滑得跟泥鳅似的,他能有这样的胆略和本事?”
兀术听到这里笑得更厉害了:“老古伦!你只盯着刘光世,却不了解其他宋人!能让一支一路溃逃的宋军忽然反戈一击,只有一个理由——从王夜叉的战旗插到泗州城头开始,这南岸宋军便已经换了主帅!甚至于那位赵官家,也许都亲临淮水南岸,要来与我做这拼死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