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有了新君。
这闹剧一般的从东平府消息传到汴京城下倒是没用了太长时间。
一来,金军耶律马五部本就对这位大宋唯一在逃亲王保持着监视,探马传骑不断;二来,康王受禅登基之后,大元帅府便改为行在。康王麾下这些从龙之臣自然要传檄天下,来宣告自己皇位的合法性。康王登基,让一众原本最多不过是知府、统制的文武僚佐,摇身一变,成为各种枢相、节度。
不得不说,在用虚衔邀买人心方面,赵构这位新君比起他的父兄还是不吝封赏的。
别说是黄潜善、汪伯彦、刘光世、张俊、杨沂中这些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臣属——就连那位身份极其可疑、但却偏偏第一个跳出来助他登位的顾渊,他都给与了厚赏。他领出来的那六百多精兵被授予了“胜捷”的军号,他那自封的五路转运使是没了,却转眼给安了一个胜捷军节度使的头衔。
除此之外,那位顺德帝姬还给他又要了一个权知京东路宣扶使的差遣——虽然粮饷自备,兵甲全无,可这等同于给了这位参议节度一方的权力!从此之后,他大可以打着新君的旗号四处招兵买马——只要他养的过来!
而随着新君继位的消息扩散的还有一张“抗金檄文”,据说也是出自那位新晋的从龙之臣,顾节度的手笔:
“……战端既开,则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金之责,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我辈唯有牺牲到底,无丝毫侥幸求免之理也。”
这檄文一时之间,被誊写无数,以惊人的速度在京东、河北、山西诸路传开。可这些消息传到汴京这边,却让这座在金军铁蹄之下战战兢兢的城市,一下子变得风声鹤唳起来。
“官家明明已经降了金人,如何还会密诏康王继位?这官家是要将我们汴京百万百姓放在火上烤啊!”
“……胡扯,这件事情,哪里还由得了官家!这汴京围得跟个铁桶似的,哪里会有消息传出去?我看分明是康王在外自立!我们应该速速回去面见府尹大人,让他汇同张枢相与金人解释清楚……”
“——解释清楚?这还如何解释的清楚!康王殿下那是官家御笔亲封的天下兵马大元帅!且不说他手中还有官家密诏,就算自立,值此国难,除了他之外,又有何人可担此大任!”
“慎言!康王是当了新官家,可金人这火气眼看着就要撒到咱们的头上了!”
南熏门外,一群刚刚交割完金银的开封府官吏却没有马上散去,他们聚在一起,讨论未可知的命运。
官家自正月初十那天出了城之后一直被金人扣留着,没有回来。开封府竭尽所能,从民间搜罗金银,可眼瞧着与金人的要价依然相差甚远。到了这一日,他们这些底下办事的官员僚佐其实也已经疲惫不堪,对于所谓的“指标”其实也是糊弄而已。
这几日,民间对于他们搜刮金银的抵抗越来越强烈,甚至有些汴京百姓已经自己结社自保,开封府尹的政令甚至连门都出不了,连带着这些与金人办交割的官员们也没少挨打骂。
正说话间,一彪女真轻骑踩着石板路冲了过来,七八名骑士卫护着一位年轻的军将,领头的女真亲卫更是操着一口并不怎么纯熟的汉话,将马鞭挥得呼啦作响,带出骇人的风声:“……让开!让开!别挡路……一群没用的东西!”
开封府的官僚们见到这架势,连忙恭谨地躲到了路边。护卫他们的禁军也低着头,看也不敢看一眼,似乎只盼着这些女真骑士不要生事,赶紧从自己眼前过去才好。
不过好在,那些女真人似乎也确实着急赶路。他们呼啸着掠过这些汴京官吏,直向着东路军主帅完颜斡离不在刘家寺方向扎下的大营而去。开封府这些中下级官员们更不知道,那队轻骑卫护的年轻军将,便是东路军的副帅完颜宗弼,女真名唤作完颜兀术。
这位大金冉冉升起的将星此时才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可是因为连年征战,也胡子拉碴,显得三十多岁一般。他呼啸着穿城而过,来到斡离不的大帐前,也不管什么营中规矩,掀起军帐大踏步地就走了进去。
他的二哥,女真东路军主帅完颜宗望,此时正半躺在一张胡床上休息,这位击灭了辽国,又两次合围汴京的宗室名将,此时却没有一点重将的样子。反而如一个老去的契丹贵族一样,裹着厚厚的毯子,将大帐中弄得到处都是熏香的味道,胡床前还整齐地摆放着基本宋人送来的精美书册。
他全身的精气似乎都在这场围城战中消磨尽了,整个人都显得浑浑噩噩。
见到兀术进来,斡离不也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停下把玩手中那串佛珠。
“……宋人那个跑掉的王爷在东平府称帝了!斡离不,与我一支兵马,我去给你将他抓过来!”
完颜兀术自灭辽之后一直跟自己这位二哥走得亲近,两人说起话来没有半分忌讳,可他的面前,那头老兽似的完颜斡离不听见这消息,却只是睁开了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坐吧……宋使刚送来的,尝尝?”他指着自己旁边案上一壶沏好的茶,伸出手笔画了一下,示意自己这位年轻的后辈稍安勿躁。
“我不渴,都这等时候了,哪有心思尝这些!”
而完颜斡离不见他无理的样子,也不生气,只是又闭上眼睛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人生如茶,静心以对,对错无辜,缘由前生。”
“二哥!你跟我说这些做甚,我又不懂你那些佛法!要我说,你找来的那些和尚,有一个算一个都是骗人的!他们讲佛法能把宋人那位新君讲降了么?不能!那就应该将他们拖出去,一刀砍了,省的留在咱们军中终日妖言惑众。”
“一刀砍了和尚,还会有新的和尚……便是给你兵马,叫你踏平了那位新君,这天下还会立出新的皇帝。”兀术的面前,这位大金国的二太子见他这幅暴躁样子却只是冷笑:“这宋国便是这样,粘罕和希尹他们总想着换了大宋的皇帝……我知道你心里其实也是这般主意。”
“斡离不!不是这样的!”兀术正在那里摆弄那壶茶,听到自己这位二哥猛地这么一说,吓得将茶水都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