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霂死了。
我亲手将他杀死了。
他脸上挂着释怀的笑容，一如数万年前，干净、纯粹。
这事儿要从好久好久之前说起……
数万年前。
龙王生了一对双生子，引起神宫一片哗然，众说纷纭，有同情龙王的，也有怜惜小太子的。
我倒是觉得什么双生不吉都是瞎扯，小太子只是投错了胎，罪不至死，所以在龙王想要掐死他的时候，我请了雷公出面。
幸好，小太子被救下来了，真好，这三界之中又有一生灵得以存活。
这事儿很快被我抛到脑后，我几乎忘了小太子的存在。
直到某次无聊下凡，遇到一池清水，百无聊赖的我，光着脚丫淌在水中，闭目戏水。
那个夏日，阳光过于明媚。
我遇到了那个小太子，之所以认出他，是因为我看到了他的龙角，尽管他只有一只角，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想来这些年他应该过得不太好，我有点心疼他，可是他好像很怕我，难道是我平时太凶了吗？
第二日，我为他送去一些吃食，也不知道他是否喜欢。
怕他害怕，我根本不敢留在原地，把食物放到石头上便离开了。
又过了几日，听雨阁的木兰花谢了，我这才想起浅水池的小太子，闲来无事，再去看看他吧。
庆幸的是，这次他没有躲着我，难过的是，小家伙比我想象中还要虚弱。
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可这龙王和龙母，哎，不提也罢。
我给他带了一碗燕麦粥，看样子他已经有些时候没有进食了，不能大鱼大肉，只能慢慢调养。
小家伙好乖。
他说他叫凌墓，我的心没由来的痛了一下，这名字，真是晦气的很。
可我偏说他叫凌霂，他以后也只能叫凌霂，天大地大，这点事儿我还是做得了主的。
也是在这一天，我有了自己的名字——云初晚。
我很喜欢。
一眨眼的功夫，小凌霂长大了，比我还要高了，隐约中成熟了许多。
他已经不允许我再喊他小阿霂了。
不过，我才不会遂了他的愿，我偏要叫他小阿霂，在这天地间，我在任何人的名字前面加个小都不会违和，何况我的小阿霂呢。
和凌霂在一起的时光总是放松自在的，他真的很乖，我说什么他都信，都听，并且会按我说的去做。
最重要的是，他不会跟三清六御一般跟我讲那些大道理。
有凌霂陪伴的那十年，是我自混沌中生出意识以来，最快乐的十年。
奈何……
天有不测风云，神有旦夕祸福。
凌霂得了机缘，修炼了龙宫镇压在冥渊的弑神功法，待我知道时，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杀了他，我做不到。
我宁愿接受天条处罚。
没有人能关押我，是我自愿的，大概只有这样才能减少我的负罪感。
可是凌霂当真了，他傻傻的找到了栖梧之地……
一式毁天灭地，目之所及，一片狼藉。
怪他吗？他好像只是正当防卫。
怪三清吗？他们只是为了解除隐患。
怪我吗？好像是怪我，哪怕最初的我只是想要救一条小龙。
如果当年我没有自作主张，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是如果时光倒流，我还会救他吗？
我想我还是会救，同时我会告诉他，一定不要修炼弑神功法，我说的话，他一定会听的。
怪只怪，我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此刻，大祸已成，作为罪魁祸首，我该杀了他的，我的确也这样做了。
这傻子，他真以为一个手刀能将我打晕吗？
他抽走了我一根筋，这是他说的，那时的我的确丢失了一部分记忆，但忘记的只是凌霂这个人，而不是神宫。
我看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又看了眼周遭的废墟，心中已有成算。
三界亡魂被引到了地府，这次浩劫，唯有地府未受波及，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将全部的功力注入到这枚玉扳指中，创造出一个巨大的新世界，那里面有山有水有天地。
那是又一个三界。
我给它取名——万物生。
我将羽嘉送进万物生，给她灌输思想，自此，她便是万物生的守护神兽。
做完这些，我体力不支倒在地上，甚至还没来得及给玉扳指找好主人……
所以，玉扳指的主人依旧是我。
误打误撞的，我又一次成了造物主。
这生生世世真的逃不过宿命。
至于为什么大地会崩塌，我也是后来才明白，原来这些年来我所生存的古今，皆是由凌霂的执念所化。
他想还给我一个三界，精诚所至，三界门开。
他死了，他的执念烟消云散，由他执念所化成的三界自然也就不复存在。
一时之间，我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难过。
我和凌霄建立了云凌，这名字还是他取的，云凌，我反复斟酌着二字，最终还是点头应下了。
云凌国很好，没有鸡鸣狗盗，没有兵戈抢攘。
生门2号开启之时，屏蔽了大奸大恶之徒，能看到生门的只有淳朴善良的百姓。
如此，甚好。
我为儿女取名凌臻，凌惜，谐音珍惜，逝者已矣，珍惜眼前人。
我时常这样劝自己。
凌霄有读心术，这事儿我早就知道了，说起来还是他自己的脸色出卖了他。
每当我想到凌霂的时候，他的脸色都格外难看，做事也心不在焉，还会时常来探我的话。
一次可能是巧合，两次三次也能理解，次数多了我便明白了。
先前的许多事也豁然开朗。
于是，我屏蔽了自己的心声，这种心事被人一览无余的感觉，并不是很好。
时至今日，凌霄依旧没有跟我坦白，他有他的考量吧，我并不生气。
他不说我便不问，或许哪天他想通了就告诉我了呢。
凌霄身遇危险的那一刻，我以为我是深爱着凌霄的，什么程度呢，大概就是那种没他不能活、愿用我死换他生的那种。
可是记忆恢复的那一刻，我才明了，或许我爱的，是他那张脸，和他骨子里流淌着的血液。
不过爱的是他的人也好，是他的脸也罢，我都会陪着他，带着我的君泽，带着我的小嘉，带着我的臻臻和惜惜一直走到生命的终点。
那天小嘉问我，“初初，你有没有那么一刻喜欢过凌霂？”
凌霂……
我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苦笑着摇了摇头。
喜欢过吗？我不清楚。
或许，爱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