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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交浅言深(1 / 1)


高速上的二人心情好得不得了,有说有笑。诗玟给腿擦着草药,吃着打包的至尊堡,时不时递给勤洛一根蘸酱的薯条。勤洛是真没想到,刚才一顿胡吃海喝乱造,这女子才五分饱。

公路上车来车往,川流不息,跑满了生机。勤洛手握方向盘,不禁感叹天地辽阔,阔到了汪洋,长路漫漫,漫到了水上。一望无际的大海波澜不惊,上面漂游着各色各样的过客:客轮高的像客轮,货轮长的像货轮,帆船摇得像孤单,游艇晃得像狂欢。

勤洛目睹这怡人的海上风光,触景生情,情不自禁,禁鼎一脔,岂能亵玩?刚要不吝辞藻,顿觉嘴里东西可不少。他睹物思人,想起诗玟,“春江水暖鸭先知,我哪还有地方吃?” 说着看了一眼诗玟,发现她又在补妆,勤劳的细手如柳枝般轻柔舒缓地在脸上勾勾画画。“快别描了,都化成啥样了!” 他皱眉嫌弃,“像个妖精似的,再把这片海域给吓绝鲸了!”

“喂你......目的就是堵住你的嘴。” 诗文夹着嗓子顺带戏谑,“你以为我是疼你,爱你?你要不吃条,嗦喽嗦喽酱也行。但别吱声,我不想看到我和唐僧之间还隔着一个老登。”

“真不知道带你的意义是啥!” 勤洛万分后悔:剥夺我的话语权,堪比挑我虾线。

“我昨晚是不是替你挡了一灾?” 诗玟开了窍,疑似刚才在头上画了个大脑。

勤洛无言以对。他深谙去阿巴山必定会付出代价,其自己就是蒙难的幸存者。可诗玟的遭遇到底是不是跟自己有关,跟这趟行程又有何渊源,谁人能断?然而在暴力面前,以嘴犯险,疼的可是脸。

他静叹海道之蓝,蓝于上青天。

诗玟看勤洛张着大嘴像能装下半个盛唐,却词穷的像个文盲,她替这个半吊子“一生要强”感到悲凉。

这条高速公路从海上南下延伸进山峦,又从深山像一把尖刀扎进平原。平原地段开始不限速,勤洛一声“呜呼~”,驶进服务区给车喂饱了油,然后开得像窜天猴。尽管天已放黑,但车速至少翻了一倍。

如此飞快地赶路,诗玟开始招架不住。她先是头晕目眩,然后反胃、干呕。“要吐,要吐!” 她捂嘴喊着,另一只手四处摸索。刚抓起一个塑料袋,还没来得及撑放到嘴边,就“哇”的一声哕出了半盆小龙虾。

“不是吧?不是吧!单身的母虾甩籽啦!!” 勤洛被这猝不及防的开仓放粮熏出三高,“这车还能要了吗!啊?” 他的玻璃心被诗玟吐的稀碎,说完随即戴上口罩,不想自己也在这“功劳簿”上流下一笔。

“对不走......” 诗玟强压呕感表达歉意,但话音未落,又“啊”的一声。

这回吐得挺好,鱼龙混杂,全进袋了。

“我的姑奶奶呀!” 勤洛哀求她收一收自己的天赋异禀,毕竟离高速出口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别叫我姑奶,” 诗玟擦擦嘴,像酒足饭饱了般,“我都看着我太奶了!”

“代我向太奶问好。” 勤洛目视前方。

“我太奶说你开得也太快了!”

“你太奶没说你吐得也太盖了?”

“哎呀你......” 诗玟说着,上身又耸动起来,声音里像带着菜。

“停,停!” 勤洛见形势不妙,立刻做起了和事老,“咱俩都安静安静,好不好?谁都别说话,让我算一卦。”

“好......”

“闭嘴!”

......

刚下高速五分钟,勤洛一脚急刹没敢松。这突然的连贯被中断,让诗玟手里的“百宝袋”晃出去了大半。

“完了完了完了!” 两人异口同声,像兔死狗烹。

“这回可怪不得我了啊!” 诗玟紧忙为自己开脱。

勤洛已对这累赘处之泰然,“那是你太奶不?”

车前的老太太让他毛骨悚然。

“我太奶从不蹦迪。” 诗玟笑眯眯,“这老太太都蹿车盖上了,你还稳坐钓鱼台呢!”

“能是碰瓷的不?” 勤洛心里没底,希望可以三万以里。

“碰瓷不是装死吗?” 诗玟看着她滑稽的样子,“我看这人像诈尸。”

老太太在车上蹦蹦跳跳,还不停地打打敲敲。

勤洛打开车门跳下车,欲跟老太太以舞会友唱山歌。只见他飞身一跃,爬到车盖亮战靴。

“老奶奶,” 勤洛左手握住她拐杖,以压制疯狂,双脚配合着她踩踏的节奏,妖娆地扭动股骨头,气质松松垮垮,右手还在空中翻着花,“我们有过节吗?”

“你谁啊?” 老太太抬头看着勤洛,脚还在不停地跺,一嘴假牙直闪烁,后背弓得像骆驼。

“既然你不认识我,” 勤洛想让她自食其果,“为何夜里拦我车,还癫得如此心安理得?”

“前天晚上,” 她停止了折腾,样貌神似苦行僧,眼珠溜圆像雄鹰,极力避免自己的口齿不清,“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我拄着这杖在溪边淘捡钻石,这时水里传来一阵嗔笑,脚下突然冒出一块六彩石,将我绊倒。就在我屁股着地的刹那,它突然变高变大,和我平起平坐像成精的马褂。我被吓坏啦,立刻举起拐杖打它,骂它眼瞎。”

勤洛认真地听着,心想这冥顽不灵的老太太倒是做了个挺有灵性的梦。“您是梦里梦外都不讲道理啊。” 他觉得自己碰到了个硬茬。

“那石头,” 老太太并未回应勤洛的冷嘲热讽,这又不是什么阿谀奉承。她继续铆足了劲儿,憋足了气儿,“它突然睁开两个鹅蛋般的眼睛,里面没黄全是清,吓得我鹅叫起来,发不出半点人声。那石头看我惊慌失措,掏出一把菜刀哄我:如果命运的齿轮上了锁,你希望它往哪里剁?它说本来它还有毛手和毛脚,但看我不苟言笑,便收起自己多余的才华了,免得把我吓嘎了。”

“奶奶啊,” 戈壁开始刮起晚风,吹得脑袋直发蒙,身上冷飕飕,嘴里哎呦呦,勤洛倒退几步想下车,催她长话短说,“您这岁数气力宝贵啊,可别浪费啊。捡重要的说吧,要么去车里喝口热茶?”

老太太不为所动,“捡啥都没有我梦里捡钻石的时候开心。” 继而她投射出悲怆,能装满一箩筐,说这么冷的天,你离我那么远,怎么看清我的脸,“靠近我一点,可是血啊......”

“求停!” 勤洛抱拳三鞠躬,脑壳生疼。

老太太不忘初心,又正经起来,“我对石头说,你的丑陋吓到我了。那石头知会我说,这事儿你可得办妥了。说完整块石头变成一张巨嘴,没有舌头,却能分平仄,说话掷地有声,像是在对我传达一个命令。我看不到它的表情,那声音令我胆寒,像吃了碗冰镇冷面,没有面,全是冰。它叮嘱说,后天晚上会有一辆黑色大越野车驶出不限速公路,你务必拦住,把车上的两人带到你的住处,这就是你的任务。如若办得不顺手,下次梦里直接把你带走,你便永远不能再醒来遛狗!” 她说那六彩石表述完这番话,向她透露了具体时间,并称已帮她调在了怀表上,让她立刻醒来,把表敲坏,让时间停留在那一刻,免得夜长梦多,难再记起。

勤洛觉得这老太太不像是在胡编乱造,因为她表情凝重,忧心忡忡。“我能看看你的表吗?” 他将信将疑。

老太太干瘪的手颤颤巍巍地伸进衣兜,慢慢拿出证物递给他。

勤洛定眼一看,表盖已被锤得变形凹陷,指针停转,时间不变。他拿出手机,前推刚才相遇的时间,几乎跟怀表上显示的分秒不差。他一脸惊讶:老太太为何会遇到这么诡异的事,又是如何来到这里,为什么如此高龄却只身一人。但她不再回答,只想连车带人都截到她家。

“奶奶,” 勤洛谨小慎微,“我们这次出来呢,确实是有要事在身。而且不知您注意到没有,赶在我们前面下高速的,也是一辆黑色越野。”

“不一样。” 老太太斩钉截铁,“那不是纯黑,是灰黑色。且里面是两个横眉瞪目之人,在古代那就是奸臣。”

“可以啊,您这充满智慧的眼神!” 勤洛愤愤不平,“柿子那老些,专挑软的捏呗。”

“你看老身,” 她质问道:“像是欺软怕硬之人吗?”

“还要多明显?” 勤洛反问。

“无所吊谓!我这么跟你说吧,” 老太太拉着勤洛的手,“打从我看到你这车,心里就觉着有了着落。及至看清你俩的样子,我便开心到无法自持!”

她应该靠的是直觉,或者错觉。

虽说这事确实蹊跷,但勤洛不是惊弓之鸟。别人的梦与他何干,他还有一堆事情要办,随便哪件不堪比噩梦般的高峰,弄不好就得雪崩。他心平气和地开导老太太:“知道您做了个梦,我这人贵在坦诚,从不叶公好龙,大晚上的谁不见周公。我的梦想在远方,您可否成全我去流浪?”

“年轻人,” 老太太胜券在握,直接明牌,“爱闯荡,但丢忘了尊老爱幼的风尚。你可以迷茫,可以倾诉衷肠,也可以选择不善良,但别逼我死你车上。”

勤洛一听向后仰,掉进绝望的海洋,瞄见诗玟坐在车里看光头强,气得指手画脚破了防。“快出来,帮我把这祖宗往车里抬!” 他对诗玟喊着,怕老太太冻坏了,她穿得实在太单薄。

......

“说吧,” 勤洛回头看着后排的老太太,“您那离这多远?”

“百十公里吧。”

“什么?” 勤洛的脸翻得相当市侩,“收到!” 他打开车门,“晚辈不哮,请您一路走好。”

“三分钟热度都没有。” 老太太都没正眼瞅,她往诗玟后面凑。

“有没有你心里没数吗?” 勤洛委屈得像个蛆。

“我咋没数?这里程只是大概。我们那的人说话都是这个习惯,喜欢凑整。”

“哦~” 他听老太太这样说,便不再咄咄,“这数据欠妥。您喜欢粗略,我喜欢精确。”

“额......” 老太太认真掐算,“具体点是......143.5公里。”

“啥?!” 勤洛和诗玟本来都上听了,听完全炸胡了。

“您要再这样,恕我难原谅。” 勤洛失去了耐心,直言要曝光以示“殷勤”。

“曝吧,” 老太太催促着,“快帮我曝!就说年迈的老媪深夜迷失方向,被两个年轻人拽到车上,试问这是道德的沦丧,还是广大青年人的榜样!”

“没曾想,您还是个退休的标题党!” 勤洛带着哭腔,“哎呀我说命运呐~” 他想卖惨保平安。

“没有用......” 老太太头不抬眼不睁,“我梦里哭得比你惨多了!那顽石还不是重重地砸在我脚上,硬生生地把我疼醒。” 说着她又祭出那块怀表,“你觉得我在开玩笑?会把老伴送的定情物砸得五迷三道?不认为上面的日期和时间很微妙?”

“杀鸡焉用牛刀。” 勤洛觉得这场闹剧是一个阴谋,像仙人跳,“一块表,一个调好的子丑寅卯,和一个咋咋呼呼的梦令,能说明什么玩应?” 他直磨叨,“您看上什么啦,尽管开口拿!我俩甚至都可以给您养老披麻,难不成你一顿能吃10根麻花?没事可把视频刷,只要不惦记瓜田李下。”

老太太哼哼一笑,“我孙子谈不上是这一片的首富,高低也算个屯钱大户,我还没沦落到饥肠辘辘,靠外人救助。” 她说她住在一个幽静的豪华庄园,方圆30公里无人烟。

“巨富的奶奶就穿成这样?” 勤洛深疑不信。

“何故以貌取人??” 老太太不动声色。

“不是,穷家富路,你竟不携带随从?不怕半夜遇到棕熊?”

“老身做事向来我行我素,比较难处。他们打排位都连跪,你说我能指望谁?”

“玩游戏你不能装,七分策略三分忙。联动队友像群狼,形势逆风点投降。” 勤洛说,投降,是为了下一局能更早地投降。

“我只是......打个比方,你的猥琐堪比隔壁老王。” 老太太意味深长,“自从我做了这个怪梦,就总感觉大限将至要灭灯。如果你能帮我多活几天,岂非美差一件?”

勤洛听出她留恋这人世间,并不想羽化登仙,哪怕粗茶淡饭,生活艰难。

他左思右想,自己历经生死而无恙,这是老天劝我多从良,此事其实并不难,何不大胆向前,圆老人一个心愿。“行,您下车吧。我俩这两天办完事,立刻就去登门拜望。” 他诚心诚意,不像缓兵之计。

“好吧......” 老太太犹豫再三,“给你们添麻烦了,扶我下去吧。” 下了车她直奔汽车前盖,又要往上爬,这回脚可没打滑。

“哎?哎?” 勤洛慌忙拉住她,“怎么动不动就上纲上线呢!就赖上我了,是不?” 他觉得自己做不了主管,关键时刻总心软。

“我不为难,你自己选。” 老太太甩开勤洛的手,出尔反尔烂腚沟。

勤洛吓得往后摸,又把她搀扶上车。

“玩呢?嗯?” 她觉得这孩子太不厚道,“大晚上的跟我打太极呢!信不信我一套咏春给你悠出去?”

勤洛苦笑:“我咋信哪?”

“那你为啥要这么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啊?” 她声音哽咽。

“不是欺负,我......” 勤洛直接被她一副感情牌给打蒙了,对二都憋疯了。

诗玟看不下去了:“别扭捏了!不就去趟她家嘛,有啥可顾虑的!我看奶奶不像刁蛮之人,想必是真有苦衷。咱去看看又何妨,搞不好还能遇到你丈母娘。”

“把你能的!这还不像?” 勤洛奚落她:“这会儿来事儿、来本事了,昨晚要掉下去的时候咋喊的?视死如归是吧?”

“这事儿过不去了是吧?!” 诗玟烦躁起来,因为这实在是戳中了她的痛处。

勤洛宣泄完,觉得智商要变砖,撕人伤疤揭人短,吃饭没人给递碗。他不再言语,沉默地看看诗玟,又看着老太太。

“你俩逃难的啊?” 老太太诧异地看着这两个面红耳赤的孩子,“太巧了,我也是!同样的不幸让我们相遇,可否到寒舍一聚?你的戒心是如此的有趣,反而打消了我的顾虑。” 她捏了捏勤洛肉嘟嘟的脸,“要不你先买份人身意外险?”

“不是!你这......” 勤洛眼见推脱不掉,心里发毛,怕赶上阿巴山的海啸,九死一翘。

“不绕道!” 老太太看出他的心思。中控屏上的导航线路像被大雪压弯的桦树枝,映入她神秘莫测的春池,“我家基本和你们要去的方向近似。”

“奶奶你可别再诓我,晚辈心跳不多肝易上火。” 勤洛想帮又不想动,大脑、小脑直犯冲。

“咱打开天窗透透气。” 老太太胸闷流鼻涕,“你的心肝是不好,这小姑娘浑身上下都很孬。我家有个祖传的私人名医姓朴,去了好好让他给你们搞一搞。”

“确定是祖传,不是遗传?” 勤洛笑道:“他仙风道骨啊?会炼丹做蛊啊?几百岁了?现在成精都不上税了?”

“咦~跟我年龄相仿。我下面都几代人了,从小辈的角度来说,他不是从祖辈代代传下来的吗?” 她诡辩道。

勤洛换个角度刷新思想,这俩都可谓是百年陈酿。与其在这没完没了地鸡同鸭讲,何不直取深巷来上它三五两!“好吧!” 他大腿一拍,“那咱们就去一趟!”

诗玟大叫一声,“打这么使劲干嘛?有病吧!”

“何必明知故问?” 勤洛拿无耻当护盾。

老太太闷声一笑,看着勤洛,伸出弯曲的食指,胳膊画圈嘴打颤:“这要在过去,你都得进去!” 说完,她告诉勤洛大概要怎么走。

随即车辆启动驶离,一去20多公里。

离进镇入口没多远,一座奢华大气的三门花岗石牌楼映入眼帘,看上去没少花钱。“涂极镇”三个亮字稳重挺拔地挂在上面,洁白如没被辐射过的海盐。直穿过镇子,又开了一阵子,他们经过一个村庄,庄里住房三三两两,安静异常,不见一家挑灯夜忙。

老太太说此村名曰“肆环村”,以前这里盛产金矿,人人照面五马长枪,手链缠得比命长,说话都爱带啷当。后来由于过度开采,环境遭到严重破坏,经常发生水灾,比谁跑得更快。

再往前开,是一片黑暗之地,像出轨的男人被时间唾弃。路两边没有街灯,各种飞虫夹道相迎,高大奇异的橡树把发动机的轰鸣回弹成野兽般的叫吼声。马路被树冠笼盖得不见夜空,汽车像在幽暗的隧道里忘我穿行。

勤洛无意间通过后视镜看到老太太,她一脸慈祥透着和蔼,嘴里念念有词像要吃斋,又像刚谈完一笔划算的买卖。“您为什么一直看着我笑?” 他不解地问道。

“你开车的风格,像极了我孙子用5档爬坡。” 她眼里透着溺爱,怎么会有一样的怪胎。

勤洛一时难辨这话是夸还是骂,但是后劲很大。乍听很舒服,转而特别扭。“您孙子也和我一样虎头虎脑吗?” 他想破译那串信号的摩斯密码。

“虎头虎脑......也可能是另一种彪。” 老太太突然脸沉的像着急如厕,“弄不好会付出代价的!”

勤洛不明白这话的意思,莫非令孙是逆子。他刚要细谈,却被老太太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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