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然饭店在腹地外围,贺颜胡乱绕了一个多小时才找着。
门口站着立牌告示:女人和猫不许入内。
告示很不礼貌,贺颜撇嘴不屑。
她摸口袋,掏出个金黄外壳的打火机。
蹲下凑到立牌的木框下点着火,再等待立牌烧起来。
天冷,刚下过雨,又寒风呼啸,她裹紧外套,很耐心地蹲在那块,直到立牌整个成为火团。
铁栏杆被不小的力道推开,悬空晃荡,发出嘶鸣。
贺颜顺着泰然饭店的一楼进去,大厅人满为患。
饭桌一半用来当作赌桌了,都是挤满男人。
门两端像是两个世界。
地理位置来到很南端,外面雨丝纷纷,荒凉寂静;里面则是热闹非凡,吵吵嚷嚷的。
男人们满脸热气蒸腾,脸颊泛红,温热的烧酒流转在桌间。
贺颜刚走进,就有人来把门带上。
看到外面有橙黄的火焰突兀出现在黑白的末日世界。
有人大呼,烧起来了。
于是房里挤出去几人,靠门的人布局有一瞬混乱。
贺颜漫无目的地东看看西看看,没过一会,手上已经捏着好几个筹码了。
里面热烘烘的,她褪下外套,挂在胳膊上,黑发用绳子扎起来。
看着顶多也就二三十岁。
“哪来的小丫头?”中年男人将毛豆碟放回桌上,“这都是男人,姑娘不许进来。”
他帮她挡开来来往往的男人,想把人带出去。
穿着侍者服的服务员上来帮衬着。
贺颜往后避开了,房间里太暖和了,她抹了把颈部的汗珠,“我找李泰然。”
“李老板?你有什么事情?约过没有,没约过我们老板不见的。”服务员询问她。
“你可别是搞错人,这里的泰然可是奸的很。”中年男人弯腰,低声提醒她。
“约过的,约过的。诶,他在楼上是吧,我看见了,上去了。”她道了声谢,拨开人群,走向楼梯。
“哎,谁家的姑娘。”中年男人摇摇头,看了会,又坐回去。
李泰然在二楼笑眯眯地站着,笑容说起来,其实看的出很假。
”你是?”李泰然带着数十年不变的笑,没认出来人。
她于是简单自我介绍,问他要地图。
听清女人的姓名,李泰然神情一下子收敛,似乎有一瞬间流露出深深的忌惮。
可是来人温和又礼貌,干干净净的实在没法叫人把她和传闻联系起来
李泰然也说不好她询问地点的情况,只是大致告诉了那处刚有兴起不久的进化。
要是碰上丧尸,就是一群,要是没碰上,就一路平安。
贺颜心情很好,笑眯眯地应了。
随后她又弯弯绕绕,直至从山路出去。
贺颜完成手上的事再次回到泰然饭店,她比谁都清楚当下的时局,赶在外界彻底沦陷之前,她得带走李泰然的收藏。
可惜她高估了自己的方向感,她本人对这片地区实在是不太熟,走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发觉似乎走过头。
她拿着路边的石块撒气,山里的路弯弯绕绕叫她情绪急躁。
迈过带泥的台阶,饭店的后门栅栏被用铁链锁起。
贺颜震惊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一切。
晚了,来迟一步,刚好进不去了。
饭堂前的庭院里慌乱的人与异变体搏斗,吼声与嚎叫充斥整个空间。
不知哪方点了火,庭院内火光四射。
她惊的不行,一想到李泰然的废物模样,更担心宝贝拿不出来。
然后她开始扒门,拉不开铁链,就顺着墙往上爬。
庭院内沸沸腾腾全部是人。
“李泰然,李泰然!”贺颜叫停男人询问,“喂!李泰然在哪?”
男人准备跑上楼梯,“你在门口没碰着他?那还在里面。”
跪在地上的声泪俱下,“他在也没用了,没人能够出的去。”
“不可能!去找他。他怎么可以笨拙到被困在里面!”
饭店内传来剧烈的爆炸,映着火光的玻璃窗一下子全部碎裂开,碎片混杂鲜血飞溅!
店炸了。
她看到不远处异变体咬着人的手臂,刚好被碎片嵌入脑袋。
无谓的行动让贺颜懊恼万分,指尖死死抠着手心,同时右手无意识地摩擦面颊。
她破坏能力比破坏欲更加强势。面具不堪重负,下颚连接之处裂开条缝隙。
贺颜摸到那处凹陷,回神想办法。
胃部的酸涩一阵一阵地往上翻涌,就和她本人的情绪一样,到达饱和的临界
饭店外圈绕来一人,径直朝她过来
贺颜其实有些近视,此刻立即被吸引去些注意。
这么灰头土脸的,不会是聪明伶俐的李泰然吧。
带着她的宝物,成功逃出来了?
贺颜被这想法弄得喜笑颜开,动物一样歪头看着来人,等人走近了,赶忙热情得上前迎接。
她兴奋赏给男人大大的拥抱,随即关心道:“宝贝呢?”
“如你所见,都炸了啊。”男人尾音上扬,嗓音清润又低醇,带着缱绻的温柔。
贺颜意识到不对,慌张要把人放开,却被抱住难以动弹。
她变得不安、又焦躁,奋力挣扎,挣脱他的束缚。
她凝视男人的面孔,终于认出是跟着自己一路的混蛋。
“你干的?”
她嗓音颤抖,不用等人回答,她已经知道答案。
“你在怕什么?”男人原先面无表情的,靠过来却立刻变得笑意盈盈。
她惊恐地后退,像是极为抗拒他的触碰,推搡着想要逃跑。
建筑碎片被炸裂,飞溅到后门栅栏外,火球一样砸下来,后门也被热浪撞倒。
这情况还不够让他走的?
贺颜懂得男人的性质,危险从天而降,还不给人吓得屁滚尿流。
她借机推门而入,想要摆脱来兴师问罪的英俊男人。
哎,也不知道李泰然在做什么,这么多宝贝他肯定带不走。
青年没按照她的预期行动,突然冲上来抱住她,偏偏力道又不把握好,都把她带摔倒了,两人一起滚落于石阶下。
她站起来,面目抽搐,当下情形促使她崩溃。
熊熊燃烧的火焰瞬间包裹贺颜刚才站立的位置。
即将到手的宝贝彻底葬身在火海。
一样的,异变者和人类也将此地作为坟墓。
踢开女人和猫禁止入内的牌子,她转身欲走,总算想起来地上还倒着个男人。
她试探了鼻息,面露可惜。
没意思,只是昏过去了,
记得男人的模样算是俊俏,她升起好奇,帮忙抹去脸上的污渍以及灰烬。
贺颜最终收敛了恶劣的神情,怜惜地找来层枯枝败叶潦草地帮他盖上。
实验所外的世界都不在她掌控,变数和未知一样破坏她食欲。而后每一步,鞋底都要陷进软泥,愈发觉得难受。
她扶着树干干呕,这会只花了半小时便离开山林。
景徜霄不确定自己的舍己救人是否被感激。
等他从昏迷中苏醒,残枝落叶像是原始的棉被覆盖他身体,而他背后枕着湿润的土壤。
眼前饭店早被他的火焰吞噬殆尽。
黑色的烟尘附着于焦土,灰烟弥漫在山谷。
医生的预料是对的,杀人犯果然成为异变体,毁了整个饭店。
不过对于男人亲手葬送了自己的职业生涯,他只能评价为自作孽。
不讲卫生在末世可是致死的。
异变体不止嚣张跋扈,还试图狼狈为奸,他也只好一把火把饭店炸掉。
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他好心帮助贺医生,结果就他自己蹭了一身灰。
医生给人的感觉很奇怪,她明明和人不熟,还那么开心地冲上来拥抱他,下一秒反而又翻脸不认人了。
真是善变。
心脏依旧为医生的大胆而火热跳动,景徜霄顶着薄红的双颊进去收割晶核。
他从不是处处留情的恋爱者,当下更不敢继续深想。
回去半路口渴,景徜霄沿途找了间便利店。
车随意泊在门口,也没交警会来管着。
末世也就这点好处,无处为家,四海为家。
刚在货架上挑挑拣拣,又听到门外汽车动静,前后三辆黑色在店门口留下急刹。
景徜霄还不想与生人对上,只得顺两瓶饮料找了间办公室先回避下。
棕色皮靴踏至地面,依旧没有任何动静,秦喆换上了黑色常服,仍旧是副鼻孔朝天的的高傲模样。
此行,特殊行动组成员作为政府进入腹地的先锋,是领头羊,是拓路牛,是外交豚。
任务时间可想而知极为漫长,所以规定也可携带家属。
秦喆为让陆毅一心应付陆汐蓉,特意分车而坐。
陆毅倒是如愿以偿,没再当秦喆的司机了。
腹地之行,变数甚多。
一面以生化基地作为终点,实际半路还得和各幸存者基地分部打交道。
秦喆不耐其烦,上面于是便又请了陈崇崖与之同行。
两人性格虽不对付,处事观却是相像。
陈崇崖年近五十。
要上层说,队头两人一文一武,倒是好看。
进入N城,腹地近在咫尺。
他们沿途找了家便利店稍作休整。
秦喆抬了把墨镜,“你又哪来的狗?”
徐襄裕得意笑着,顺手拎起狗绳:“路上自己跟来的。”
狗朝着徐襄裕使劲晃着尾巴,看也不看秦喆一眼。
秦喆单手叉腰,腰身挺拔,拿脚尖拨够的下巴。
他不屑道,“好丑。”
“我觉得挺可爱。”徐襄裕蹲下去摸狗脑袋,它尾巴摇的更欢。
“真蠢。”秦喆说是不屑,其实心里还是嫉妒。
他没好气地将徐襄裕从地上拽起,“就只狗,有什么好玩的?谁知道带没带病毒呢,走了。”徐襄裕哦了声,恋恋不舍地低下头。
秦喆拒绝的话刚到嘴边,徐襄裕湿漉漉的眼睛从面前冒出,与他只有一拳之隔。
秦喆耳尖微红,把小孩推开,“凑那么近搞什么,看都看不清。再说,我又没,又没不让你带。”
对了,徐襄裕可是个关系户,他不能太苛刻了,不然这小屁孩回去告他状怎么办?
徐襄裕欢呼着把狗抱起来,“秦哥真好,来,谢谢秦队。”
秦喆不屑地退开步,没让毛沾到自己的外套,“一会儿出来,坐后面找陆毅去,别带着狗在我面前晃。”
陆毅看向副驾青年,“我要玩狗,你来开。”
“我没怎么开过,你可别后悔啊。”邻座的青年咧开两排白牙,跃跃欲试,面上稚气都未退完全,气势却很是锐利。
不是队里旧人,而是临时插进队伍的,傅老之子。
便利店经理办公室:
景徜霄有些心不在焉,他懒散地靠在老板椅上,眼神放空,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互相碰撞。
脑子里乱哄哄一片,杂七杂八的思绪全部冒出来。
她被抓走了,罪犯异变了,丧尸进化了……
诸如此类。
他百无聊赖地等待刚赶上的这批幸存者队伍离开。
突然,心电感应般,他走至内部玻璃窗,拨起百叶帘。
四目相对。
“景铮?”
“傅梧英?”
隔着玻璃见面的惊喜程度不亚于网络奔现。
傅梧英溜进房间,重新把门锁好。
他先带来个炸裂的消息:你被通缉了!
没办法,总部的做事效率不服不行。
总部的特遣队越过疯人院里异变体的道道封锁,顺着李医生的电脑线,一直找到末日讯息的提前发送者。
但好在混乱局势下,大量通讯站被反社会分子趁乱捣毁。
目前找人的方式只剩人为搜寻。再者找的是重要人物,消息传递者都是有身份的人物,所以景徜霄今日依旧完完整整的。
很可惜,即使他们如愿,青年也并不知道末日的解决办法。
不过,景徜霄发觉更需他关注的不是新闻,而是……
傅梧英给他的称呼。
景铮。
没叫错吧?
景徜霄面的神情实在叫傅梧英捉摸不透,他想不出有说错什么,挠挠头试探性地接话,“没事吧,脸色不太好看啊?”
“我没事。”景徜霄拨开他试图谈过来的指尖。
青年嘴角牵动,笑容有些发苦。
原来是叫景铮。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景铮的一切,他一概不知。
即便是在景家这么多的孩子里,也从未出现个名铮的。
又或许,是他在时间轮回之中,丢失了原先的记忆
他原先只以为是自己跨越了时间,没曾想,却到达另外的世界。
景徜霄神游般的后挪几步,靠在老板桌旁,拿手撑起上半身。
意外穿越守则:不可以被世界原住民发现异常。
绝对不可以因为他的缘故,连带把傅梧英也带进他即将踏入的未知深渊。
景徜霄指尖死死扣着掌心,指甲有些微长,几近在手心留下裂痕。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苍白着脸,转移话题。
“西北基地已经建好,现在我爸的人负责看管着。我呢,跟来腹地碰碰运气,没想到啊,你也太不义气了,一个人埋头干大事哈。”
傅梧英就没打算回去,他安全有特遣队保障,冒险之魂熊熊燃烧。
于是乎,他开始关心自己的好兄弟,被确诊抑郁关在精神病院疗养的可怜孩子。
景徜霄面色冷淡,毫无伤感模样,反而还像是傅梧英提起了让他不悦的话题。
傅梧英见此,明白自己的担忧完全多余,随即安心了。
“你也是去腹地?”
景徜霄没有隐瞒自己相同的目的地。
傅梧英便邀请他一道去基地混点武器。
傅梧英是和政府的雇员一起到达的,身份自然也沾着政府的光。
附近的基地主动像他们跑去橄榄枝,即便只是想要休息休息,拿点物资走,也绝对是没问题的。
“好,去基地。”景徜霄再抬头时已有笑意,刚才的失态仿佛都是傅梧英的错觉。
至于自己怎么带着傅梧英去便利店后门开车,怎么回的基地,通通没了印象。
人的表面不动声色,内部却更可能溃不成军。
他是外来者,身体深处自我保护机制,被世界原住民无意触发。
景徜霄毫无预兆地病倒了,他发起了持续的低烧,情绪低迷,像常处于自己的世界里,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他头又晕又胀,呕吐的冲动潮水般的不断涌上来。
景徜霄倒在沙发上,眉心挤到一块儿,眼底抽搐,眼睛干涩得分泌不出一点滋润的水。
他想忽视掉身体的异样,但是做不到,即便是最简单的行走都没法——眼前晕眩,他没法控制身体的平衡。
除了躺倒休息,他没有别的办法舒缓。
没事的,没事的。
他不断进行自我暗示安慰焦躁不安的内心,一直到彻底厌烦,逐渐麻木。
能有什么事!这个世界,除了他景徜霄,就没别的区别!
他脑海里的火焰烧灼刺激他,过去与当下仿佛重叠,他一会儿笑了,一会儿又眼泪汪汪,他把房间门牢牢锁紧。
他好像是该呆在精神病院里,不然他可怜的父母要担心死他的。
任凭傅梧英不嫌其烦地每到饭点,好声好气地敲门,问安,放东西,再被赶走。
但经常,他甚至都得不到景徜霄回答。
他趴在门口,听了许久,好兄弟自己在里面又哭又笑的,烧的很厉害,可他除了送点东西,什么都做不了。
算了,待会儿,他再去拿点药来吧。
“小铮?小铮……”
虚幻的呼声将他从梦里唤醒,梦里刚还在欢笑,此刻却想要流泪了。
“妈?”青年品味这字,突然笑出声来,嘲讽的,一点点变为了满含着悲哀。
他,好像真的不是景徜霄。
一觉醒来,就成为景铮了。
这里可不是他的世界,更没有他那猎杀者大队。
他不是被独自丢在国内的弃子,他的真实父母恐怕早陷落在沦陷的宗比世界。
“怎么可能啊?”他自语一般地询问,虚空中更不会有人回答。
景徜霄怎么会是景铮,一切怎么可能变成这样啊。
之前多的是机会好注意到的:开车输入终端的时候,在消费场所办理手续的时候……是他,压根没想到那处去,一直下意识忽略了细节。
他第一次在世界中怀疑过自我的真实性。
一样的住址,基本类似的外貌,连朋友都是一模一样。怎么可能呢?
算了。抛开这一切,他最好的朋友,傅梧英,必须得好好活着。
只要远离即将面对的危险,回去他父亲的庇护。
景徜霄不需要知晓傅梧英是否能接受朋友的变化。
没关系的,他可以独自疏远,独自承受压力。
他只需要一人冒险。
而傅梧英,不能再死一次了。
明明不是他一人的责任,景徜霄却将一切揽到自己的肩上。
景徜霄只能看到自己的未来,那是一片未知、晦暗。
或许,这就是闭关自守的原因吧。
傅梧英忧心忡忡牵挂了四半天,第五天傍晚带着饭回来的时候,好兄弟景铮好端端站在屋子里照镜子。
他站在旁边认真端详好兄弟。
“呃,你有事吗?”
景徜霄被看得起鸡皮疙瘩,没忍住打断他。
“我听他们说,好多人发烧之后都发现自己身体格外强壮,用起来特别的流畅,就像进化一样……”
“异变。”景铮打断他。
“嗯,对的。”傅梧英总算问出来了,“你异变没有。”
“不好意思,单纯发烧,可能,这两天抵抗力差?”
“你确定?好吧。”
病好了,就要准备和成员正式见面。
“我发小,景徜霄。”傅梧英和景铮提前对好台词。
担心兄弟大病初愈还不清醒,傅梧英抢走了开场白。
为首的中年稳重握手慰问。
身侧的秦喆歪嘴,不屑叉手,“哟,还挺帅。”
徐襄裕怀里的狗,眼珠顺着景铮转动,像在仔细观察他。
少年满脸阳光灿烂,路上的奔波对他并无影响,“景哥好,很高兴认识你,这位是我的狗。”
景铮和蔼微笑着,和他点头。
不管他身体多么年轻,实际心理年龄也都三十好几了。
陆汐蓉不舍地将目光从秦喆后脑勺离开,终于将眼神聚焦于景铮,她看看队伍里的其他成员,“你也和我们同行吗?”
连带着傅梧英也扭头等待他回答。
“不,我今天就过去了继续出发。”景铮心里记挂着那点儿事,总觉得老实呆着不安心。
况且他的悬赏还没兑换。
陈崇崖眼神被厚重的镜片掩盖,他微微眯起眼睛打量陌生的年轻人。
怎么姿态高高在上的,怎么看都像个预言家。
傅梧英跟着景铮,踏上去往腹地的未知路。
N城的街道比上一次经过还要混乱不堪,之前和胡涛他们一起寄宿过的苔藓房子,也早被炸为废墟,烟雾已经散了。
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硝烟味,以及苔藓湿润的土气。
不要低估异变生物的存活力,远不是人类能通过热武器就可以轻易消灭的。
那痴迷于养孩子的妇人,哎,估计也没救了。
景铮从商业街拿赏金换回地图。
腹地处于多国接壤之处,不属于任何主权国,先前一直是个无主之境。
大片的泥淖、沼泽,将其重重包围。而腹地位于正中。
目前,要从N城到腹地已知的只有唯一一条公路。
当然,内部人员所知的密道,是不会公之于众的。
大片的荒漠覆盖在腹地的入口前,不知停了多少的车。
于是也学样把车泊在空地,顺着人流下车朝大门去。
腹地明明规划为生化试验区,却像个军事重地似的,里三层外三层保护的严严实实,沿着城墙还挖了护城河。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想也知道里面藏了多少秘密。
三层厚厚的铁丝网在最外,再往里则是钢筋水泥的高墙。
还未等到机器扫描,门口的侍卫就已经将两人拦下,“看着面生啊,新来的吧,那边登记。”
手指侧门,旁边店铺一样凹陷进去一块。
正值午后,辐射强度升至最高点,以致快速灼烧动物的皮肤。
因此城外也就十来人聚集,他俩排到最末。
紫头发的美人靠在门槛边。嘴里叼着糖,银色的唇钉随着她的舔舐晃动着。
她正拿着指甲锉,保养着自己的美甲。
每逢有人质问,她便头也不抬地将人怼回去。
是个不拘小节的泼辣美人。
电子屏幕阻挡住小门,全是电子信息化流程。
前面排的基本都是N城居民,只穿着简单的日常着装。他们登记完,也进不去,只是带着不太好看的脸色原路返回戈壁。
终于轮到他们,景铮带着好奇走近。
屏幕上写着:每天限5人。营业时间:9:00~10:30,下午2:00~4:00。请填写真实身份信息,后将与大数据匹配
这也,这也太苛刻了!
景铮对当下身份知之甚少,只得硬着头皮将所知晓的个人信息一一填上,倒是没想到还都没被发觉问题。
细节部分无从考量,他与这具身体完全适配。
可是陌生的灵魂进入新的肉体,还是原本的模样吗?
连带着他曾经的记忆也一点一点被这具肉体所同化,所吞噬。
按照电子屏幕显示的,前面排了至少近百人。每天接待五人下去,要进入腹地,起码等上一个月。
傅梧英神秘兮兮冲他一笑,在背包里挖宝贝一样的掏,一会儿变戏法似点摸出几样黄金饰品。
即便在末日,贵金属依旧是硬通货
更何况工序繁复的珐琅掐丝饰品,格外精美。
紫发女郎饶有兴致看着寸头小伙子气焰嚣张地朋步走向柜台,一点没拦。
傅梧英重重把枪往台面上一拍,怒目圆睁,环视屋里的人。
屋里零散坐着的两男一女眉目紧张,其中一位男士更是连保险栓都提上去。
结果这时候,傅梧英左手一摊,把黄金劈里啪啦倒到台面。
他问道,“够不够!”
紫发女郎率先被整的这么出逗乐。
美人摸了两样塞进裤兜,哼笑道,“得,你来。”
金发女郎便也站起身离开沙发上,腰肢扭动,“那你就归我咯。”
景铮被棒球帽男拉走了。
男人告诫女郎,“得了,你安分点,别来抢生意。
例行检查。“有无佩戴特殊仪器?跟踪器,窃听器,迷你摄像仪……”
那必然没有,但仪器扫描依旧必不可少。
傅梧英毫无阻碍通过检查,紫发将人领至座位,先行开工。
“纹什么?”紫发女郎将糖嚼碎,含在嘴里,随手把糖棒丢进垃圾桶。
景铮听得此言,扭头看傅梧英,只见寸头青年满脸不在乎道:“哪种普遍就纹哪种。”
女人嫣然一笑,“没问题。”
紫发女人给傅梧英的右手大臂上端注射针麻醉剂,随即开始落笔。
景铮此时站于感应处,仪器红灯闪烁。
帽子男神情严肃,皱眉不语,招手呼唤金发女郎。
凑一起嘀嘀咕咕,不知在讨论什么。
景铮深感疑惑,心中猜忌纷纷,但面上一言不发,只是凝视两人。
“确定没有主动接触过类似物品?”帽子男从电脑屏幕移开视线,拿着狐疑的目光打量青年。
景铮指尖轻捋冲锋外套,若有所思道,“完全没有,除非……”
金发神情不太自然,她匆忙打断,“稍等,可能是仪器故障。”
当完成窃窃私语后,帽子男重新站起,已经面色如常,“没事了,你来吧。”
景铮不疑有他,松了口气。
特制的皮靠椅的背部可以摇下,随后纹身师就一旁转椅上操作。
一间纹身室帘子完全拉着,正在作业。
怪不得要五人一天,原来是一对一服务。
反正一天只接待五人,到底的营业时间,还不由他们说了算。
一群懒汉。
帽子男,“那么你呢,也一样?”
一样,什么一样?
“六芒星吗?”景铮询问,“还有别的图标?”
帽子男丢他张图纸,六芒星位于正中,六个端点分别是腹地内部六方大势力。
“看来你是一点也不知道啊。”他了口气,翘着二郎腿,靠到桌子旁。
嘴里叼了根烟,将打火机掏在手里把玩,火苗时起时落。
那金发的女郎拨开帘子来看景铮,威胁意味地瞪了抽烟男人眼,他只得将打火机塞回裤兜,将烟又夹回耳上。
女郎没有客人,闲着也就是看看电视,听听音乐,于是来帮景铮讲解。
“首先,研究所三方,体外培养贺昼瓷,基因融合裴寒卿,还有个抗体研究的叶修文。这几位呀,可都是鼎鼎有名的大头。”
“叶修文?”闭目养神的傅梧英像听到了什么关键词,猛的起身。
紫发女郎不得不将他重新按回座位上,“没好呢,老实坐着。”
“你还知道叶修文?”
“不知道。”傅梧英老实摇头,“只是听过这名字。”
女郎继续道,“其次,行政部门,倪鸿洋、刘载铨。行政部嘛,你懂的,内部关系变动最乱
了,不好说。不过这两位,算是领头吧。这绿色的,物资管理部咯。最底的,治安部。”
她将指尖从纸上移开,“当然,我们腹地可不止这些部门,另外些中立的,都不参与这些。“
所谓贺昼瓷的图腾格外眼熟,景铮回忆着,终于想起。
是女佣兵,她右手臂上有这纹身。那时未曾关注,以为个人爱好。
如今才觉知,那家伙,原来也是贺家的势力。
“外来者,不该都选择六芒星?“景铮视线从纸上移开,与金发女郎对视,目光灼灼,像是能直接试探人的内心,
金发女郎撩发坏笑,“这可不好说,万一你看上哪个阵营的势力?谁还不想借此机会一飞冲天的。”
男人被这说法逗乐,补充道,“行政部一群老狐狸,物资治安部,搞人情的假江湖。至于研究所里那帮疯子,可不是你们能惹的起的。”
“哎呀,说这么多做什么,没意思。”女郎娇声抱怨。
“贺昼瓷许久都没声音,贺家掌舵早换人了,也不知是谁,反正外界一点讯息也没放。这图腾也是最近两年新换的。”
新上任?像是很有噱头。
脑海中有个声音敦促他,就选择这里!强烈的情绪不知从何而起。大风大浪,才得以钓上大鱼。
景铮心一横,不再多做思考,“就这。”
女郎意外,却又心有不屑,极小声地叹息,“唉,又是为玛蒂瑞安的。”
青年不置可否。
“想搞操控吗?这就是腹地的手段!”
男人冲出隔间外,骂骂咧咧地大声吼叫。只是撒泼打滚的手段在腹地不再适用
金发女郎过去,恶狠狠拽起那人的后领,“要么老实守规矩,要么滚蛋!”
男人被突如其来的威胁吓了一跳,对,是他忘记了,这里是腹地,没有从众的百姓,没有受他指使的群众。他终于意识到当下处境的强弱关系。
他语噎,嘴角抽搐,脸色涨得通红,带着满腔的不甘,灰溜溜地又回去帘子里。
景铮趴着未动,帽子男动作不停,在他背上勾画,提醒,“芯片,必植不可。”
青年拿胳臂枕着脑袋,从鼻腔发出嗯声。
腹地守则:城主要通过芯片来把握城内状况。
城主不联合权势。
城主地位至高无上,具有独立性。
傅梧英从座位上站起,他的纹身完成了。六芒星下的皮肤微微泛红,中部发硬,正是埋的芯片。
“过两三天,就可以完全恢复了。”帽子男拍拍景铮肩膀,示意他起来。
房间尽头矗立玻璃感应门,由此进入安检道。
小门口又见一彪形大汉,提枪风风火火进来。他枪口对准金发女郎,“立刻、马上让我进去!”
金发女郎抬眉,不慌不忙瞟他眼,“什么好处?”
两人哑然。
N城内部禁止外来车辆,只有本部交通工具才可自由行驶。
而物资部、行政部,就是靠的此类生意,吃上的饭
腹地入口进去,街市住宅围着城墙而建。
站上城内钟楼,远远可见矗立的高楼,那才是真正的核心试验区——实验者趋之若鹜的生化研究基地。
靠着傅梧英的资本,在城内找了不错的住所。
不比城外的异变横行,城内,只要有资本,便能依旧享受上流生活。可惜罪恶总是不能避免的。腹地不是个太平之处,近期出现的连环杀人魔,更是弄得城内人心惶惶。
城里面争端倒是不少的,但如此非正统,恶性的杀人案件倒还真是第一次。
行政部跟在凶杀案后,不断地收拾残局,封锁消息。
城主发讯息来,说没法掌握凶手信息。
哪有人犯罪还等着被发现的,估计早就把芯片丢至城外了。
被残忍分尸的八人里,有四位来自贺家实验室。猎物一个比一个漂亮。
景铮看向宣传栏,杀人魔贴了告示,大放阙词:马蒂瑞安为最终目标,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马蒂瑞安这两年低调的很,网上也搜索不到模样。
一方阴谋论者怀疑,马蒂瑞安到底是个代名词,还是真有其人。
实际也无从得知。
“可惜了,这么多的美人。”
“损害腹地的优良基因,真是罪不可赦。”
治安部代表安慰受害者家属:“还是有机会救治的,只要送到贺家实验楼。”
“那还是我原来的男友(女友)吗?况且你们开这样的天价,我怎么可能拿得出!”
治安部帮着家属唉声叹气,“我们也没法,都是研究员那群铁公鸡一毛不拔……”
话锋一转,开始攻击其他部门。
如此情形实在是屡见不鲜,一如上周目,即便末世高潮,反派们还为争夺权力乱斗。
目前实际连张照片都拿不出,却还要揪着那点细枝末节的辛秘,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要不是时局限制,都会怀疑流言背后背后是上不得台面的水军。
景铮面露嘲讽之色,噙着冷笑将告示撕下。
揪这个女人攻击,可没什么本事。
他城里晃悠两天,差不多摸清了腹地的势力分布。
等临近中午时候回屋,傅梧英不在,八成跑出去玩了。
景铮犹豫着落笔,为挚友写下一篇留言。
随后,他提包出发。
帮印地图的家伙一脸坏笑。
上一批去往研究所的队伍出发不久。
他们很快也弄出第二份来给他。
想到研究所将来要被外来者弄的鸡犬不宁,行政部纷纷幸灾乐祸。
摩托飞驰于坑洼的野路。
沼泽荒原、森林丘陵,危机四伏。
青年一面顾着方向看路,一面还得留了戒心四处勘察。
嘶吼的野兽不是最值得警惕的,随着天色暗淡,随时都有可能从角落里冲出异变体来攻击你。
摩托的轰隆差点没盖过人类的语言。景铮刀都摸出来了,才听清地上那人说话。
他说,“求求你帮帮忙。”
车轮溅起的泥水全部都落到男人身上。
于是景铮勉强停顿,听他继续。
狗耳朵耸动,“求求你帮帮我,帮我夺回我的队伍。”
”你的队伍?”是提前出发的那小队?怎么的,内部冲突了?
没人会愿意参与无理由的闲事,“外人怎么会合适?”
半人咬牙切齿,“新来队伍的就是个强盗!他仗着人高马大不仅抢我资源,还劫持我的队员。”
异变者也解决不了的难题竟然还找普通人的帮助。景铮当然没有接受委托。
戳到痛处,那人情绪低迷,“请您帮助我,解救我的队员们,好人有好报啊。也不用您多做什么,等我把他约出来打得只剩一口气,您再帮忙上来补刀。”
“他太会伪装了,所有队员都被骗了。”他眼里泛出怒火,情绪愈加激动。
“你可一定得帮我,否则所有人都会死的。”男人突然冲上来扶住车头,颇有副不答应就同归于尽的架势。
“反正我也快不行了,也不想再半死不活拖着。到时候,我消耗他大部分力量,等我们两败俱伤,你就上来负责收尾,功劳都是你的。而且他所有物资都归你。你想想,你帮了我就是我们的恩人,我绝对不会坑你……”
“你不知道,他把他们都当作小白鼠开路,跟着他,他们一个都活不了。”男人面露恨意。
既然都这么保证了,似乎也只是要求帮个小忙。态度又这么诚恳,好像路上偶遇的青年要是不答应帮忙,就要变成罪大恶极的见死不救的坏蛋。
景铮勉强答应下来。
男人拘谨地爬上后座,用手抓紧座垫,给青年指路。
天色昏暗,景铮被拉着躲在土坡之后。
“就是那灰帽子的。你看看,心思歹毒!”
所谓灰帽子,被一群人围在正中,一面有人帮他捶背,又第一个享受篝火烤好的食物。
“他半路加进的,拿军方名头唬人,还骗我们他清楚所有的线路!“
黑夜的兽人有视线优势。
景铮趴了半宿,正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狗尾巴扫过景铮手臂,略有些扎人。
半人把他推醒,小声提醒,“来了。”
灰帽子出来上厕所。
半人四脚着地地冲出去,看起来,他在逐渐地丧失人的特性。
和他之前信誓旦旦描述的那样,兽人和汉子缠斗起来。
男人震怒地扬拳回击,近距离的咒骂让他瞬间分辨出来人的身份。
他咧开嘴,露出阴森的白牙,诡异地冷笑起来。
肉体搏击碰撞的声音响在荒野。队员却沉睡在黑暗里,恍若未觉。
实力差距实在是大,那自称军人的格斗能力非常强,拳拳到肉。
半人受重击爬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