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二位久等了……”
尘埃落定,那乞丐一袭红衣,端立前方,嘴角含春,眉眼生情,与方才邪佞癫笑之人判若两人。
白墨秀眉微蹙,没好气道:“你将我们困在你梦中,到底想干什么?”
“故人重逢,势必要送一份特别的礼物给两位,”乞丐嫣然一笑,美得胜过许多女子,“怎么…..不喜欢?”
银楚宸:“当真是份大礼。”
“哈哈哈哈…….”乞丐一挥殷红长袖,媚笑道,“银楚宸公子,别来无恙,没想到我命大,没死!我有戒日,还多亏当日,你们手下留情。”
“……银楚宸?”
果真是银楚宸。
白墨只觉天旋地转,原来他的直觉没有错,从一开始,从第一眼,序临身上就有银楚宸的影子。
他惊诧地看向一侧银楚宸,冷峻的脸上,梦里池中人是他,序临是他,他就长这个样子。
白墨如遭雷击一般,僵立在侧。
他终于知道了真相,那个梦中,抱着这副身躯深情热吻的人就是银楚宸,即便那个人不是他白墨,可单单只是个梦,他也被那个人炽烈的吻,弄得心猿意马。
明明不是敌人的模样,又为什么会走到敌对的地步呢?
白墨望着眼前人,他不愿意相信这个人就是银楚宸。
所以他怀疑,在这个梦里发生的一切究竟是真是假,眼前人又到底是不是银楚宸?
银楚宸却没留意白墨的反应,冷声道:“善末,你既知此术为上夜上尊所设,梦术之中,镜花水月,乃心之所向,梦魇所控,你我皆困于此,便奈何不得彼此。”
白墨又是一惊,这乞丐居然就是善末,接连的打击让他不知该怎么形容他此时的心情,好像此刻才是在做梦,一切都来得这般突兀与难以接受。
“梦尝百态终有醒,清风伴尽人无还……”乞丐怅然若失,许久后,眼帘垂下,俯视着自己白皙的双手,神色落寞哀伤,薄唇轻启,“在这梦中,为何我依然痛苦不堪?”
银楚宸:“你心中装满了仇恨,早已将心出卖给了杀戮邪佞,又怎能快乐。”
“哼哼哼……仇恨,千年之前也有人对我说过这番话。”乞丐说罢却突然沉默,再开口时,脸上的放浪妩媚已尽数敛去,哀怨道,“……师父也说过…….”
消沉萎靡,言语带着无尽的痛苦,他的师父,曾在两位修真手中保下他半条命的恩师,他却极不愿意提及,眼眸深邃,恨意深深。
突然又爆狞嘶吼道:“……我让你看尽我的过往,你依旧这般言语,试问有谁受万人践踏下苟活下来,没有仇恨?你能没有仇恨?你不恨?”
乞丐越说越激愤,极近癫狂:“世人皆可恨,端着伪善的嘴脸,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大善之人。可你瞧见他们一拳一脚地将我活活打死……我只不过想归还故人遗物,我何罪之有?他们视我为脏东西?你们却要来为他们讨公道?你们为什么不帮我讨公道?”
白墨看了一眼满地横尸,没忍住,说道:“他们有错,你可以报复,欺负你的你可以讨回来,但你也不能如此偏激。”
乞丐看向白墨,有些吃惊,更是带着感慨的目光,悠悠道:“多年不见,故人当真是只字未改。”
“我不是你说的故人。”白墨不想听到这句话,当即黑了脸,“我知道你心中有怨念,你与他慢慢谈,谈到你气消满意为止,我还有急事,不奉陪了。”
眼下这两个人他都不想看见,他还要去寻红叶,没工夫在这里浪费时间。
“怎么、想走?”善末一挥手便将两人带到了另一处,狡黠道,“此处是否眼熟……”
那一年,这里来了一对修真男女,女的清冷寡言,男的放荡不羁,在此遇见了满身邪气的善末。
“哪里来那么多废话。”白墨见自己逃不出,顿时暴走,突然出招,对着善末打出一道诛邪咒。
既然不让走,那就用粗暴的方式解决问题。
可善末并没有接招,只是不明意味的一笑,白墨顿感大事不好。
一旁银楚宸,眉头紧皱,不及阻拦,只身上前挡在了白墨前方。
那诛邪咒像是从白墨手中生出了一条无形线,还未至对方身前,反倒被牵扯着旋了回来,幸得银楚宸身手敏捷,徒手聚起一层灵气,横亘在诛邪咒前。
只听嗡鸣颤抖,灵光四溢,掀飞了他的长袖,银发乱舞,一双凌冽双眸一时如出鞘的利刃。
白墨的诛邪咒法力不强,但若反噬回他身上,也足以让他体内灵力逆流元魂受损。
他原本对那本秘术就是一知半解,只按照字面意思理解其用途。
诛邪咒表面看上去是驱邪法咒,实质上与困灵有异曲同工之处。
只不过这诛邪咒所困之人,必定要是没有魂元之人,也就是没有魂元却拥有灵力之人,这样的人被称为邪祟,故而其名为诛邪。
而困灵恰恰相反不能困这类人。
若施咒之人对付的人有魂元,此咒便会给反噬施咒者,所出魂力一旦被魂元弹回,通过诛邪咒打回施咒人体内,原本充溢在四肢百骸之中的灵力将被截断,逼迫灵力接纳附着驱邪咒的灵力回到体内,两股不同灵力,会顺着灵脉朝魂元回笼,须臾,魂元便会被两种不同的魂力所冲击受损。
后果可大可小,但白墨这种菜鸟级别的,只会导致经脉受挫,灵力逆流。
银楚宸挡下驱邪咒,尚未压制,忽听身后白墨大叫一声,他迅疾单手射出一道强悍魂力,将驱邪咒从手掌灵力中一破击碎。
与此同时,反手带着身后惊慌大叫的白墨旋转而起。
红衣无踪,流光飞舞,白墨看不清四周,只觉风浪很大,听见瑟瑟碎响,在被银楚宸带离地之时,就紧紧闭着双眼。
他不知道银楚宸究竟在做什么,只能感觉银楚宸另一手在挥动个不停。
而善末却无踪迹可寻,白墨颤声道:“乞丐不消失了?”
银楚宸自然感应得到,不然也不会带着他凌空,此时他一手抱着一人,一手还要对付四周袭来的强劲灵力,肃冷道:“他不曾消失,只不过运作的速度太快。”
善末千年前便拥有了上夜的魂丹,银楚宸与当时拥有强悍魂元的师姐联手,才将他打败。
千年之后银楚宸相当于一人对战拥有灵尊魂元的善末,身侧还有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想压制对方的胜算几乎为零。
几番防御之后,银楚宸带着白墨落回地面,将人挡在他身后,这才腾出手,原本单手持着有电流刺啦的光条,此时另一只手中,也生出一条一模一样的来。
这东西善末第一次见,之前交手时银楚宸还未从躔中得到神武,故略微有些诧异。
只听声音从流光外传来:“这东西……可有名?”
“奈何!”
奈何自那双漂亮修长的手指催出,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瞬时将他们两人围在了密实的光柱之中。
“先走。”银楚宸双手灵力炽盛,不敢大意,对身后的白墨交代道,“切不可再入梦。”
身后的白墨却没有动,也没有回答他,他回头看去,不偏不倚,刚巧对上那双大眼睛。
“走之前……我想问你一件事。”白墨看着银楚宸,完全不在乎此时处境,眼中只有眼前人,他知道,若在梦中不问,只怕出去他再也没有机会能问。
“你不必问,”银楚宸转过头去,“我亦不会回答……走。”
“你究竟……”白墨却固执异常,喉头发涩,鼻翼微动,像是委屈至极,“为什么要杀我?”
自上次灵云崖一别后,他就被这个问题困扰着,即便孤影的主人,甚至半仙村那个怪物都告诉他为什么。
可他就是不信,他想要听他亲口说……
银楚宸手掌的灵光呲呲啦啦作响,灵力波动带起凌风激荡了两人衣摆猎猎翻飞。
“告诉我……”白墨双目殷红,见对方果真没有回答他的意思,不依不饶道,“你究竟为什么?”
银楚宸始终没有回头看他,在感应到善末的杀气时,毫无预兆地开口道:“……路是你我早已选好的,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在银楚宸朝前方奋力击出手中奈何时,身后的白墨同时被一团赤光震飞了出去。
白墨惊恐地从床上睁开眼时,银楚宸那张俊逸的脸却在咫尺之处,一双浅淡的眸子含着笑,正抿着嘴打量着他:“终于醒了…”
白墨第一反应便是伸手将眼前的人推开,序临被他一推,神色却不安起来,疑道:“怎么了你……还没醒么?”
“路是你我早已选好的……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银楚宸凉薄的声音尚在耳边回荡,想想这句话,白墨就觉得浑身发寒。
他承认自从上次两人不欢而散之后,就已知道他们绝非一路人,哪怕已亲耳听银楚宸说出,他还是不知该如何处理他们之间的问题。
就比如现在,序临与梦里的银楚宸一模一样,可他还是没有当即戳破,只是不想与这人说话,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就见到大宝扑通一声跪倒在了膝盖边,焦急道:“老大,老大…….你可将我吓坏了。”
虽然白墨尚未从悲愤的情愫中完全抽离,但也多少分清此刻是出了梦术,目光不受控制地朝一侧还手抱胸的序临瞟了一眼,也只一眼,便收了回来。
伸手轻轻捏了下大宝那软柔的耳朵,勉力挤出了笑:“我没事。”
“你是做什么噩梦了么?”这时,序临却突然凑过来,询问道。
白墨觉得序临是明知故问,反而没好气问道:“那乞丐呢?”
序临眉头一扬,脸上露着莫名其妙的神情:“什么乞丐?”
白墨见序临并不像假装,便又问:“你是序临?”
“你是不是睡傻了?怎么不识人了?”序临担忧地弯下身子,探手去触碰白墨的额头,白墨没力气动,由着他触碰。
片刻,序临收回手,复又伸出两根手指,在白墨眼前晃了晃,“这是几?”
白墨看着序临脸上的担忧神色,心下一动,难道他在梦中遇见的那人,根本就不是序临,霍地伸手挡开,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序临担忧之色仍在,讪讪答道:“听悯慌长者说,你入梦术不久我便醒了,怎么了?”
白墨在梦中几乎与银楚宸形影不离,所以他们两个应该不是同一人,可他们又为什么一模一样……
正要询问,只听门边传来几人脚步声。
白墨偏头看去,第一个走进来的正是悯慌,而随后进来的人,令他顿时从床榻上起身朝门口跑去。
“红叶,你醒了?你什么时候醒的?”
红叶见白墨迎来,神色却如常,虽然白墨并未察觉自己此刻是他男子时的模样,红叶根本就不认识。
还好序临早就与红叶通了气,因此红叶才不露声色,淡淡一句:“已有多时。”
“哦,难怪,我在梦中怎么也找不到你,原来你早就醒来了。”白墨讷讷道,突然觉得自己进梦术还真是多此一举,又问,“你……怎么离开梦术的?”
“因为我们察觉得不对,所以就醒来了。”
白墨这才瞧见红叶身后站着的北明,听他所言,不免有些吃惊:“你们、在一起?”
他的意思是,他们居然能进同一个梦中,自己在梦术中寻了半天,想寻的一个都没寻到,他们两个却在同一个?
这怎么不叫他吃惊!
北明反而不懂白墨为什么这般吃惊,冷冷道:“有何不妥?”
“…..没。”
这时,悯慌看大家寒暄得差不多,才朝白墨询问道:“小公子在梦中又是何番经历?为何这般久才醒?”
白墨听悯慌所言,神色一沉,说道:“我在梦术中遇见了一个人。”
悯慌问:“何人?”
“…….善末。”
话音一出,悯慌犹如雷亟,脸色铁青,由惊吓而微张的尖嘴阖动了几下,始终半个字都惊得说不出来。
“他没死。”白墨接着说。
之前妖灵山结界异动,悯慌就察觉不妙,也想到过会不会是他,但左右思量下,还是确定没有这种可能性,若他没死为何会等上千年才回来,故而将这种可能排除了。
白墨瞧出他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便将自己在梦术之中遇见那乞丐的事,简洁陈述了一遍。
悯慌哀叹一声,面色凝重道:“没想到他当真没死。”
“此人我也听说过一二,听说他夺丹弑师,曾及一时还在昭和一带兴风作浪,通天阁还派出速清者追讨过此人,但始终无果。”
悯慌道:“我们从不与外界交往,高高在上的通天阁又怎会寻得,何况天阁用意只怕不是为了追讨那欺师灭祖之徒,而是另谋其他。”
红叶并不多作辩解,狐族与妖灵之间的恩怨并不是他区区几句话就能化解的,一时沉默,须臾思忖道:“他突然出现,只怕来者不善。”
话音未落门外便叫嚷起来。
“不好了,不好了…….”
外面一人,地动山摇般地闯了进来,将站立门口中央的一行人撞了一个满盘。
“该死的毛豆,总这样冒失。”悯慌被撞的最惨,直接被那人压倒在地,差点岔气,用力将身上趴着的肥滚滚身子推开后,厉声道:“你不在石灵处修炼,又来此作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