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楚宸先看了白墨一眼,转身从一侧的墙体缝隙朝下看去,正巧能看到狼城的主道上面不知何时涌入了许多人,其中还有人正朝着前方夜鸾车上丢着石头。
白墨也忙自一侧的缝隙朝下看,但是角度不对,只看到一群拥挤在街道的人,换了好几处,才看到前方的羽与她的爷爷都被绑在了木桩上,老者的脸上还见了红。
白墨肯定他们皆是受他们连累,想也不想,就要回去救人。
可他刚回头走了几步,就被银楚宸拦住了去路。
“我要去救他们。”
白墨焦急地看着拦住他的人,他知道楚宸是狐族,而羽与她爷爷是狼族,本来就敌对,银楚宸没有出手相救的理由,所以也不强迫银楚宸,他自己去救人,他既不是狐族也不是狼族,更没有那么多顾忌。
“你如何救?”银楚宸声冷似铁,“尚不能自救之人……如何救他人?”
“我……”白墨目光瑟瑟,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像是被银楚宸问住了。
他要怎么救下面的人?
他有什么方法救下面人?
他脑子里居然没想过这个问题,那他刚刚为什么会义无反顾地转身要去救人呢?
四目相对,银楚宸逼人的目光,带着寒刃出鞘的冷光,还有隐隐不耐烦:“别总行不自量力之事,那样只会弄巧成拙。”
银楚宸肃然说罢,自白墨身边堪堪而过,兀自顺着交错无序的甬道而上。
“求求你……”
银楚宸刚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一声极轻的哀求,他停下了脚步,转头侧目看去,白墨站在原地,脸色有些泛白,嘴唇颤抖,双手捏拳垂于两侧,似乎是在压抑着某种情绪。
“我知道,我没有能力救他们,”白墨咬了咬嘴唇,恳求道,“但是你能。”
在银楚宸转身离开时,他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般不自量力,为什么敢义无反顾折返要去救人,他只不过仗着眼前这个人的势。
他知道银楚宸不救羽和她爷爷,可是他要是有危险,银楚宸一定会救,像在巫山中遇到刀骨寒一样。
这个人虽然对自己敌我不明,可他认为他既然能拿命救自己,那一定不会轻易让自己死去,至少目前不会,所以他认为只要自己回头救人,银楚宸也会跟着自己去,那么下面那两人也就能获救。
“我又为何要救他们?”银楚宸侧目而视,嘴唇开阖了下,冷意使然。
白墨一愣,这家伙果然是个无情的家伙,捏着的拳头颤抖得更厉害,骨节分明,须臾后,他望着银楚宸说道:“就当是救我。”
声若蚊吟,像是一只破壳的雏鸟,脆弱不堪,小心翼翼。
他哪里这般求过人,他曾想过,即便自己当真有一日要死在这个人手中,他也绝不会求饶,可此刻,自狼城下传进他耳中的哀嚎与咒骂声,令他如被火烹油炸般痛苦。
羽热情的笑容,带着老聋头佝偻的身躯,像是锋利的刀片一遍遍,从白墨灵魂上刮过,刮擦时还带出了刺耳的尖啸声,让他难以忍受。
所以哪怕银楚宸可恨又无情,可白墨还是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想要抓住银楚宸。
这个能从刀骨寒中活下来的人,求求他,救救自己快要被凌迟的灵魂。
短暂的沉默后,四目交错时,白墨眼中的哀求之色顿时褪去。
在银楚宸漠然转身过去时,白墨压下自己所有自尊被这个人无视掉,他手中的救命稻草被连根拔起,连同他的自尊一并跌落,令他不觉大失所望,狠绝顿生,转而恨意大起,最终只得孤注一掷。
在银楚宸迈步时,白墨猛地抬起手朝着自己脖子靠去,恶声嘶喊道:“我要你,救救他们……”
看见了吧!这就是我的决心!
银楚宸驻足,侧过一对森寒的目光,看着白墨手中那柄明晃晃的匕首抵在脖子上,身子微愣,有些震惊,转瞬那震惊化为了心中突生的怒意。
混蛋……
银楚宸猛然闭目,将欲要闪现进脑中的往事阻绝,良久沉默后才冷冷道:“希望你不要后悔……”
白墨拿命相逼,又怎么会后悔,连忙摇着头说道:“只要你救他们,我怎么都行。”
石壁外吵吵闹闹,浩浩汤汤,声音越来越清晰,羽在不断求饶,老聋头哀嚎不断,咒骂与石器撞击声此起彼伏。
白墨显得更加焦急,抵在自己脖子的尖刀都忘记放下,几步上前跑到银楚宸跟前,急切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快救……”
可令白墨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话还未说完,银楚宸突然出手拍落了他手中的匕首,在他反应不及时,人已拦着他的腰从石壁的缺口处掠了出去。
“啊!”
失重感令白墨再没时间去想别的,惊慌地伸手去抓银楚宸的脖子,在掠出之时就猛地将整个头,都埋在银楚宸那结实的胸膛处。
音落时,人已经安然落地。
银楚宸落地就松开了白墨,白墨却因为受惊不小,双手仍然死死拽着银楚宸的脖子不松,双目紧闭,双腿哆嗦如风吹麦秆。
银楚宸试着挣开白墨箍在脖子上的手,但不知对方这个时候怎么这般大力气,怎么也扯不开。
“你们……”
在羽惊讶地看着,从天而降的两人落在眼前时,脸上却并没有喜悦之色,反倒是一种带着怨念,恨意,憎恶的复杂神情。
白墨听见了羽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睛,见自己当真落地,这才霍地推开银楚宸。
待看清羽与她爷爷的状况,白墨当即背脊发凉,老聋头满脸都是淤伤,脸颊与额头都有血口,还在不断淌着血。
羽原本黝黑的脸上也有许多瘀青,身边散落着许多或大或小的石块,而围着的人群中,或男或女,有老有少,目光均是不共戴天的仇视,像是要手刃杀父之仇那般个个目露凶光,手中还攥着石头。
白墨几乎是颤着嗓门朝着夜鸾上,站着的几名狼军喊道:“放了他们。”
可站在鸾车两侧的狼军却双目平视,站得笔直,根本没有理会车下之人,这时反倒自白墨身后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他与银楚宸同时回头看去,只见南擎空携着身后的山与海大步走来。
“有人娶妻,不见新郎,怎么行……不过、刚好……”南擎空嘴角含笑,略带几分居心叵测。
银楚宸冷冷看着来人,并未有多少吃惊。
“姓南的,你放了他们。”
白墨见来者是南擎空,心下却莫名一松,好歹一起打过麻将的人,他觉得对方不看僧面也会看佛面,定会给他这个面子。
果然……
“我本无意杀他们。”
南擎空目光落到白墨身上,笑意更甚,一挥手,就见鸾车上的两个狼军,赶紧替羽与她爷爷松了绑。
被救下的老聋头先颤颤巍巍下了鸾车,身子因为被无数石块砸中,导致他原本就佝偻的背脊更加弯曲。
他下了鸾车,侧头瞪了眼白墨与银楚宸,眼神再无之前的慈祥,反而携着憎恶与杀意。
颤颤巍巍走到鸾车上的孙女前,只见羽两手撑地,极快地移到鸾车边缘,俯身趴到了她爷爷背上。
“羽……”
白墨轻轻唤了声,欲要上前,可见老聋头突然自喉痛发出了恶寒的咒骂声,他虽然没听清楚,也不明白什么意思,但他却没有再靠近。
羽一眼都不曾朝他们这边看,老聋头佝偻着身子背着残疾的羽,就这样蹒跚地朝之前砸他们的人海中渡去,像是要与之融为一体,只有那样,他们才不会众叛亲离,才不会立于众矢之的。
而先前那些视他们为杀父之仇的人群,在南擎空要求放人之后,所有仇恨便烟消云散,目光中再无凶狠,转而是木然与诧异。
他们不知道先前发生了什么,甚至不知道被游街的人为何又被释放,这样的事在族中何曾有过,能抓来游街者定是十恶不赦,活该千刀万剐,万石砸死。
可……这次,他们族长却放他们走,那他们究竟是错抓,还是错放,他们不得而知,心中均有些无措,只得愣怔原地,看着先前被自己砸中的人回归到他们身边,有些人手中的石头甚至都没来得及丢掉,在看到两位蹒跚到跟前的人时,只得慌忙地将手中石块藏于身后。
白墨看着老聋头他们慢慢消失在了人海中,心中多少有些难过,之前明明那样热心肠的人,怎么会一下就变得再也认不得了……
白墨自是不明白,羽与她爷爷为什么态度突变,可银楚宸却清楚的很,只不过知道了他们的狐族身份,狐族与狼族积怨至深,势如冰火,他们怨恨他们也正常。
来到银楚宸跟前的南擎空,饶有兴趣道:“我本以为下次见面尚需些时日,可我又等不及要听你给我讲故事。”
银楚宸无甚表情道:“其实我的故事很枯燥无趣,并没有阁下设下的局有意思。”
南擎空依旧从容,嘴角含笑,不过目光比之前要深邃许多,难以琢磨,似是考量着什么,沉默了一会儿才意味不明道,“……有没有趣,听过才知。”
南擎空说罢对一侧的海递了个眼色,海看向一旁的山,接下来两人自南擎空身后走出,径直走到银楚宸跟前,却朝白墨看去,恭敬道:“姑娘随我等来。”
白墨本想说不愿意,但目光扫过银楚宸那半张侧颜,发觉对方并没有反对的意思,最终也只能咬着牙,跟着山与海从主道朝刚刚他们飞下来的高地走去,这次没有走那些山体中的小径,而是随着外壁的青石阶而上。
中途,白墨朝银楚宸脸上看了多次,但对方连一个眼神都不曾给他,他突然想到之前银楚宸的那句“希望你不要后悔。”顿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那句话像是有什么魔力,似乎眼前这一切都是在朝着那句话延伸而去。
有些秘密他们彼此心照不宣,他也已表明不论前世是何人,今生只想做自己,可为何在这一刻,他心中却隐隐觉得这一切,似乎并不能如自己想的那般发展。
当白墨绕上三层之前,银楚宸与南擎空始终保持着四目相对,迎面而立的姿势,直到白墨上到三层后,南擎空与银楚宸才突然消失在狼城的主道上。
不消片刻,两人化身在不知名之地。
南擎空:“你的试探可还满意?”
银楚宸做事并不是那种不计后果的人,他在没有魂力的情况下,断然带走白墨,本就叫南擎空觉得可疑,直到南擎空收到写着“巫山”两个字的布条时,南擎空才明白银楚宸的真正目的。
而对于银楚宸来说,在狼军查到巫山时,他的试探就有了结果。
银楚宸并未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而相求道:“可否请南族长助在下一臂之力?”
南擎空爽快道:“那就要看看银兄讲的故事,精彩不精彩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听银楚宸开口:“传闻上神被命运所固,他拥有世人望尘莫及的仙资,却有着世间最卑贱之命格……”
一侧的南擎空,隐去了嘴角那抹浅淡笑意,眯阖了下眼帘,望着银楚宸,若有所思。
银楚宸看着南擎空的眼神,同样耐人寻味:“传言,上神为了苍生,呕心沥血,却抵不过心魔折磨,最终将自己心魔,驱离在了魔域,若我推断没错,狼族之所以落到如此地步,应与此事有关。”
南擎空嘴角一动,殊无笑意,更有几分森寒:“你的故事,果然无趣!”
银楚宸看穿了南擎空用意,如今魔域被零界所不容,更不齿,皆是因为上神遗留在魔域中的东西所致。
可此物又是他们狼族的圣物,自两位宫主化为疫毒之后,谁也不知道那东西在那里,加之如今的魔域灵力稀薄,他即便有心想要找出此物,也没有能力解开血池门的封印。
也正是因为此物不知去向,此时的狼族根本翻不起大浪,银楚宸才好心提醒:“还望南族长以狼族生灵为重。”
南擎空却突然大笑,朗声回道:“你这个朋友果真没有交错,竟为我所忧,若下次还有机会,定与银兄一场大醉。”
银楚宸沉声答道:“希望还有机会……”
当白墨走上最高层时,顿时被眼前的场景给怔住,眼前是一片喜气的艳红,中央的巨石上红绸高挂,花团锦簇,当真与刚刚南擎空说的有人娶亲的喜庆相符,靠着崖壁处落着一台阔气的抬椅,由八名下人守着,其余南丘族人都围着中央的巨石站立着。
白墨第一时间是在人群中寻找狐凌白楓,寻了几圈也没见着,想来她不是南丘族人,定是没来,于是对身边的山与海问道:“这是谁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