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是屏气敛声,目光聚焦在文渊坊门口拼成的长桌上。沿街叫卖的小贩也歇了声,整条街上只余下清点货物之声,报数声,以及算盘的噼里啪啦声。
几名负责查账的官员,随着核对的深入,越发心惊。卢忠贤命他们查去岁腊月的账本,本以为很快就能抓到错处,往常他们经手的账本,年尾是最容易出错的。
因为腊月乃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时节,不少商家疏于管理,忙中出错,错漏项也是常有的。
可查到现在,文渊坊的账目每一笔清清楚楚,其所有的货品皆是限量销售,出库入库和账本都对的上,完全没有查到错漏之处。就连卢忠贤特意交代的那几十笔小账目,全都列入在册!
这一次怕是要无功而返了。
卢忠贤在一旁不错眼地盯着,看到他们额角的汗珠和凝重的神色,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莫非没查出问题来?
他焦急地看向卢婧怡,见她也是满脸的疑惑,目光又回到长桌上,有心想要提醒这些人机灵点,偷偷动几笔手脚,奈何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
秋冬从始至终,脸上都是一片淡然之色,身正不怕影子斜,这种查法,就算他们查到天荒地老,也揪不出半点错处。
宋钰是郡主亲自找的经商奇才,她自有一套简单有效的账目管理系统,郡主名下所有的产业,无不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条,从未出现纰漏。
就在卢忠贤急得汗如雨下,按捺不住站起来,欺身过去一探究竟时,突然爆发出一个颤抖得变了调的男声。
“找到了!找到问题了!”
这声音既激动又得意,终于可以向卢大人交差了。
官兵们都暗自松了口气。
秋冬被这一嗓子,吓得心惊肉跳,面上却是没有什么表情,镇定地往那名出声的官员走去,问道:“官爷,哪里出了问题?”
那人指着出库一列,标注日期是小年夜前三天的记录,说道。
“这一笔货物记录了出库,但未标明是去往何处,若是售卖了,却也在账本上计入收入,这就意味着没有缴纳税款,有偷逃税款的嫌疑。”
他故意提高音量,又将前因后果解释得十分清楚明白,显然是说给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听的。
卢忠贤暗自点头,为这个机灵小弟记了一功。
“你还有何话可说?”卢忠贤面容严肃,强压下心中翻涌的喜意,极力表现出端正公平的神色。
秋冬仔细看着他所指的这一栏,思索了片刻,却是放下心来,原来是这一笔。
“回大人,这一笔账目小店上报过。”秋冬的目光在那群官员脸上扫了一圈,指着其中一人说道:“这位大人亲自受理的,卢大人可以找他证实。”
被指着的官员心中一颤,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看向卢忠贤,见他面色冷凝,嘴比脑子更快,“管事的休要胡说!”
说着又转向卢忠贤,“下官不记得有这件事!”
“大人贵人事忙,这等小事不记得也属正常。去岁小年夜前两日,民女亲自上门登记,还与您说了好些话,您当时回复我,不必如此谨慎,人情往来备注即可。”
秋冬又将当时的情形说得十分详细,听着不像作假。
那人也回过神来,才记起来,确实是有这回事,偷眼观察卢大人逐渐阴沉的脸色,却不敢就这事儿搭腔,信誉哪里有前途重要,于是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住口,错了就是错了,莫要再巧舌如簧!将这女子拿下,把店铺里所有的账册一并带走,严刑拷问!”卢忠贤眼神示意掌管刑狱之人,又接着道:“即日起查封文渊坊,停业整改!”
话音落下,几名衙兵上前,左右钳制住秋冬,作势就将镣铐往她手腕上戴去。
“卢大人好大的官威,查账而已,竟闹出如此大的阵仗,岂不也是在浪费百姓的税银!”
一位相貌端庄秀美,通体贵气的少女从文渊坊踱步而出,她衣着华贵,面容严肃,眸光锐利,浑身散发出逼人的气势。
女子声音清冷,穿透力极强,不少贵女们都转过头来,向她望去。心道:原来是四公主,终于舍得出来了,本以为她不会管这事儿,毕竟曾经是萧文君的手下败将,还真是会挑时候。
四公主作为萧文君的头号粉丝,此次的亮相方式亦是跟着她学的,再加上她身为皇家公主,与生俱来的矜贵傲气,倒也很能镇得住场子,至少她自己是这般认为。
场面寂静了一瞬。
卢忠贤惊疑不定地看着四公主,又将刻在他脑海中萧文君的相貌对比了一番。
他入户部第一天什么都还没有做,先被长官叫过去塞给他一张萧文君的画像,耳提面命道:遇到她千万要躲着些,以免殃及整个户部。
户部之人谈萧文君色变,此刻她不在京都,难保这些人没有存在私下报复的心思。
确认不是本尊后,卢忠贤再次舒了口气,沉下脸摆出一副刚正不阿的样子,说道:“本官不知你是何人,但瞧这模样亦是身份尊贵之人。”
“本官奉命办案,公平公开,皆是按照规矩来,还请小姐让开,免得落了个妨碍公务之罪,累及父兄被陛下斥责,面上无光是小,前途受阻是大!”
一番言辞,慷慨激昂。
百姓脸上有些动容。
卢忠贤将自己也骗了过去。
正当他还在刚才的余韵中自我感动时,袖子被人用力扯了几下,卢婧怡情急之下,冲出人群,三步并做二步走到他身边,满脸焦急地打断他施法。
卢婧怡受了宇文曜的嘱托,经常进宫去讨好皇后和杨妃,是以认出了四公主。却见他不为所动,上赶着寻死,只得微微朝四公主行礼欠身,面上一副乖觉又讨好的神色。
恨屋及乌,四公主对她自然没有好脸色,朝天翻了个白眼。
对上四公主傲慢无礼的白眼,卢忠贤心底不悦,正义凛然地挥开卢婧怡拉着他衣袖的手,士气再次拔高了个度,继续道。
“就是因为有了私下收礼的这些国家蛀虫,才导致国库空虚,进而加重百姓税负,如今江南水患严重,国库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救灾,又得增加多少无辜百姓的生命!”
说罢,卢忠贤竟然抬起衣袖,擦拭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
百姓冷眼旁观,无人附和。
“你说完了?”四公主淡漠开口,“说完了就闭嘴,竖起你的狗耳朵听本宫说话。”
“卢大人刚才所言的蛀虫,可是当今的皇后娘娘!去年腊月,皇后在兰陵郡主手中定制了一批药妆,送给各宫娘娘作为年节礼,因此才有了这一笔出库。本宫这样解释,卢大人能否听懂?”
“母后是兰陵郡主的义母,母女之间赠送礼物,哪有收银子的道理,户部是不是管得太宽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