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诩摇了摇头,苦笑道:“凤栖山一战,你和我一并参与,平心而论,击败凉国和你我有关系么?”
“有关系,但关系不大。”王诩给出了自己的见解。
“若非凤栖山守军拼死抵抗,龙骑星夜驰援,铁帅率众关将领截断败军退路,又何来这么一场大获全胜呢?”他喃喃道。
夜白衣怔了怔,不再多言。
“按理说,今日不该讲大燕的故事,更不应该讲一个邻国皇子的故事,哪怕他再怎么足智多谋。”
这时说书先生的声音在一楼响起,老先生年纪虽大,不过声音听着却是清朗中带着铿锵。
他没来由地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紧接着他霍然起身,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睛环顾众人,他饱含感情地缓缓道:“可是老朽想来想去,还是有些心里话不吐不快,故事咱们照讲,不过诸位且饮杯中美酒,听我这个老头子唠上一唠。”
这么一转折,就连王诩也被他勾起了三分兴趣。
不光是他,全酒楼不少食客都停了筷子,更有甚者端着酒杯迟迟不饮,就是等着说书先生的下文。
只见说书先生先是踱了几步,而后面向大家,忧心忡忡。
“想必诸位都知道城门口贴了废太子的大罪告示和抓捕文书...”说书先生抚了抚须,他眯着眼睛沉声道。
王诩看了看一旁食客的反应,他们大多神情凝重,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百来条大罪啊!此文一出,且不说是天怒人怨,恐怕就是狼心狗肺、恶贯满盈的大坏人也不敢称自己的罪恶能比得上废太子万一。”
突然,说书先生话锋一转。
“可是,昔日废太子监国之时,老朽怎么就感觉我大魏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反倒是如今陛下登临大位,又是宵禁,又是搜捕,又是株连九族,搞得人心惶惶,就连在座诸位,恐怕也是提心吊胆吧。”
说书先生重重摇了摇头,随即又叹了口气。
“老头子我是老了,分不清楚事,可是这些天的变化就是再愚钝的人,恐怕心里也会觉得不太对劲吧?”
王诩目光一动,他看到说书先生不远处的伙计悄然退了出去,他心中了然,定是察觉到事情不对,去找掌柜的报信去了。
不过他并未声张,反倒是想看看这件事到底如何收尾。
一旁不少食客也是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事情的演变。
这位说书人平日里故事讲得可谓绘声绘色,不光条理清晰,而且声情并茂。
今日却悲愤交加,这般失态。
想来定是有些事情实在是让这位老头子如鲠在喉。他们不由得将身体坐直几分,愈发期待下文。
“诸位可知,最近城门重重布防,要抓的人是谁?”说书先生这时高声询问道。
食客们都摇了摇头。
“正是咱们今天要讲的邻国皇子,王诩!”他冷笑着自问自答,“可是为什么抓王诩,从始至终,没有任何解释。”
“大魏和大燕世代交好,这一点不必老头子多言,诸位也知。究其原因,则是凉晋联手,咱们与大燕在压力之下才结为攻守同盟。”说书先生循循善诱,抽丝剥茧般解释着。
王诩眯眼拢袖,不动声色。
他心中已有思量。
“老朽不知为何要抓王诩,却也知道一点,若是王诩死在大魏,那百年攻守同盟便会不攻自破。届时凉晋联军便可把燕、魏两国逐个击破。当战火燎到此处时,在座的各位还能否享受如今的安宁,那便不好说了。”
众人纷纷面露沉思之色,有些人更是发出一声长叹。
“话又说回来,老朽以前也是见过太子殿下的,别的不说,绝对称得上是温润如玉、谦谦君子。”
讲到这里,说书先生突然变得激动起来。
“至于如今官府说那百条大罪,绝对是放屁!诸位想想,若是他德行能力当真那么不堪,先帝为何还要让他监国,还一监就是数年,干脆让当朝陛下监国不好么?”
“老先生慎言!”
二楼不知从哪里发出声音,显然是提醒说书先生话不要说过头,更别提朝堂之事。
“慎言,慎言...”
说书先生低下的头无力的摇了摇,他却猛然抬头大笑,眼中猛地爆发出神采来。
“我谨慎了大半辈子,大半辈子都怕人割了我这舌头,砸了我的饭碗。可是见到如今大魏险象环生,危险将至,方才想起年少时也曾是个饱读诗书的读书人。”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
“书生,喉舌如剑呐!”
“只是老朽这把剑好久不用钝了。可若是今日之言诸位有一人听进去,那咱们大魏便就又多了一把利剑。”他言语恳切,不似作伪。
一语言毕,说书先生站得板正,抬手冲四面八方作揖致谢。
不少人受他影响,纷纷起身回礼。
这时却听见至茗楼后面传来一阵骚动,三四个彪形大汉正朝说书先生走去。
“看来,今日故事是讲不得了。”说书先生看了看朝自己这边围过来的打手,笑着调侃道。
“诸位可能好奇我为何要说起邻国的皇子,王诩。”他双手一翻,两只手中多了许多竹简。
“故事里的王诩足智多谋,面对数倍于己方的强敌力保国土不失。但老朽想说我大魏也有不逊色他的人。”
“那就是太子,长孙玉!”
他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紧接着,说书人大手一张,将手中竹简抛向四面八方。
“这些年来太子监国时的政绩全在这份竹简上,诸位可以看看,哪一件事做的都比如今这个暴君强!”
“更何况,长孙雄图这个暴君手中连传国玉玺都没有,他根本不是正常继位!”
“我们绝不能看着这样一位贤君从大魏消失啊!”
三次极富感染力的怒吼回荡在至茗楼中,转眼间他已被数名打手锁住带了下去。
可是传入人群的影响却并未随着他的离开而结束。
王诩环顾四周,发现不少人将竹简收入袖中,匆匆告辞。
还有人起身欲要提刚刚的说书先生鸣不平,却被旁人拉得坐下,双方一番私密交流,各自会意,一副讳莫如深之态。
就连那些重新动筷吃饭的食客眼里也多了几分思索之色。
一时间,酒楼中的气氛都淡了不少。
不过人人眼中都有了一丝莫名的意味。
这也就是长孙玉想达到的结果吧。
王诩将这些人的神态尽收眼底。
若说刚刚的说书先生没人安排,他是不信的。
此人条理清晰,又有不少证据佐证,非是背后有大势力支持,光凭一介说书人的身份可还办不到。
而这位老人当真只是被安排么?
也不尽然。
毕竟那种大难将至时悲愤交加的感情没有切身体会是无法感染他人的。
王诩还是相信这位说书先生的确这么想。
“诸位,诸位!”
暗流涌动之后,需要有人站出来打扫残局。
许久过后,王诩瞧见衣着考究的至茗楼老板走上台,正试着笼络人气。
他面带微笑,热情洋溢,不过脸上不断溢出来的汗却是清晰可见。
也对,刚刚那件事若是一个处理不好,他脑袋搬家都是小事,恐怕九族都要跟着他同赴黄泉。
不过这位老板倒是控得住场。
伴随着他说话的声音,一旁丝竹管弦之音四起,轻松的音符平复着刚刚的风波。
“诸位皆知,咱们汾阴出文章。许多流传甚广的诗词都是从咱们这里出去的,而这,离不开汾阴每年的诗词盛宴。”老板朝四方食客介绍道。
“而诗词盛宴之中,当属咱们至茗楼这一场最为惊艳,百年来,无数文人墨客在此挥毫泼墨,勇夺文魁之名,成就文章千古事。”
“今日,请容许我为诸位介绍今日受邀出席的才子以及大儒。”
丝竹之音顿时悠扬。
至茗楼的气氛也随着一位位才子大儒的登场逐渐热烈,掌声和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显然这些才子大儒自带人气,他们的出现足以吸引食客的注意。
刚刚的波澜似乎逐渐归于平静。
但王诩知道,这件事绝不会这么简单收场。
不过眼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王诩还是笑了笑,看来今天这一趟下来,趣事不少。
天权见王诩笑了,探身问道:“典老板看出什么端倪了么?”
“你说刚刚?”
“对。”
“说书先生没那么简单,我能想到的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长孙玉的人,另一种是风雨楼的人。”王诩看了看天权,“而且他不会有事,有人会保他。”
“同时据我所知,风雨楼似乎没有发布过这种命令。”
天权眼中闪过惊讶之色,半晌过后,他只吐出一句话来,“典老板料事如神,我正是在长孙玉府上见过此人。”
王诩点了点头,夹了一口菜,低头细细品尝。
“暂且不提此事,看看接下来的诗词会。”
天权闻言立刻环顾四周,发现一楼正有一桌盯着自己,见自己朝那边望去,他们立刻装作低头谈事。
“呵,盯得真紧,要不要属下...”
天权见状杀心顿起,他摸了摸脖子,“可以处理成意外死亡。”
“留着别动。”王诩摇了摇头,“有这些人看着我,也能让背后那人放心些。”
夜白衣倒是没理会王诩的布置,他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出场的一位位才子。
“哎,典老板,你就不想上去试试?”夜白衣笑着调侃,“青年才俊又玉树临风,料想你随便一诗定能引得无数姑娘痴狂。”
王诩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我看夜老板倒是好雅兴,要不你去试试。”
夜白衣笑着连连摆手。
两个正被通缉的要犯,在这里有说有笑的逗起了闷子。
此时却听得负责主持的老板突然声调一高。
“今日诗词盛会,汾阴城主之女徐柔小姐也来了!这实在是我至茗楼的荣幸!有请!”
大门被伙计缓缓拉开,有一少女微笑着款款而行,身后跟着一个老仆,随行的还有一位侍女。
但所有食客的目光都被最前面的少女吸引住了,那笑容极甜,使得不少人直呼坠入爱河。
就连台上的才子们也不例外,个个都看直了眼。
其中被誉为“汾阴最得意”的高良也不例外,身为汾阴城中世族高家的长子,他出身不凡,昔日聚会时一眼看中徐柔,如今算来已经爱慕很久了。
他自恃才高八斗,今日前来至茗楼,一方面是为了争夺文魁之名,一方面也是赌徐柔会来观看。
届时自己诗词一出,她不得被立刻迷住?
高良兴奋地想着。
而徐柔落座后环顾台上却发现没有自己在城门处见到男子的踪迹,不由得神色一黯。
难道他提前走了?
一念至此,她顿时觉得此行毫无趣味。
“诸位大儒才子皆齐聚于此,实在至茗楼的荣幸。那么现在,诗词盛会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