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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西凉故人(1 / 1)


雁门郡地势崎岖复杂,修路艰难,所以四周的官道较为狭窄,最窄处只能并行六骏。

一行魏国卫兵打扮的人正在这条官道上策马赶路,其中几人肩膀斜系着白色信幡加披紫绶带。

尽管没有驿官提前鸣锣清道,他们一路上依旧畅通无比,不论是百姓牛车还是官员的仪仗,统统侧避让路。

肩上系信幡是汉人信使的徽记标识,胡人信使往往背后插旗帜或彩羽。但两者目的都相似,都是一目了然的表明身份信息,避免浪费口舌延误时间。

根据幡的颜色,官道上的驿站关卡可以据此判断缓急轻重加以调度配合。黑色代表普通政令,青色代表军务调度,红色代表急情通传。

而最醒目的白色则代表重大急情报讯,一般极少使用,一旦使用,凡魏国子民见白幡者,皆须全力配合信件的递送,违者平民可斩立决,官员则就地革职。

而加披的丝带,代表送信一方的身份,一般可有可无。

紫色是九五之尊的象征,只有皇室才能使用。排除彰显身份这种无聊的目的,这行人加披最高权限的紫色绶带,只能是免去掏出印信证明身份的时间,直截了当的告诉官道上所有官府乃至军队的押运车马:

不论官职军衔大小,一律回避,不得阻拦耽搁!

白色信幡加披紫绶带的信使,上次出现在魏国,还是二十三年前魏宁帝李询怀着万箭攒心的心情派出的,去给前线上的昭武将军急报太子李景昌重病的消息。

“所以公主,咱们这是要去柔然?”

已经昼夜兼程跑了九天,往北走了七郡,昨日又过了雁门关,傻子都能看出来再往北就是胡人的地界了。

原本在公主府“勤勤恳恳”养马的崔尧臣,终于忍不住坐在马背上朝强行带自己北上的罪魁祸首发问。

那日清晨,永乐公主带着李景宴的人手回府再补上几把火后,又顺手去牵了自家几匹大宛马,然后忽的在马场发现了个熟面孔。

当时李望舒脑子就懵了,出声试探性的喊了声“崔尧臣?”结果对方立马低眉顺眼地应下了,惊的李望舒面色大变。

实锤了,西凉未来的候官令竟然在永乐公主府上养马!

当年迎娶李望舒回西凉的使节团里,正是这位出身陇西崔氏的崔尧臣带队。也是他凭着三寸不烂之舌,硬是最终说服了李景和放过自己,把自己全须全尾的送去了西凉。

此人与段清岚私交甚好,加之对自己有救命之情,所以在西凉酒泉时,三人在一起经常吃酒打麻将。

崔尧臣在李望舒到西凉不久后,就以二十八岁的年纪出仕候官令。候官曹是监察机构,候官们负责为皇帝探查国内外,上至朝堂下至乡野的各种消息。

由于工作的特殊性,崔尧臣能探查到各类情报,所以他经常酒后给李望舒和段清岚讲皇子王公们的劲爆八卦,但却从未提过自己曾经在公主府上养过马!

公主府下人这么多,自己又不可能留意某个养马小倌长什么样,崔尧臣不主动说,她上辈子自然也不知道这里面的曲折。

虽然李望舒一早有心理准备,知道西凉王在自己府上有耳目,但没想到来头这么大。

候官令是候官之首,掌管整个候官曹,往往由天子心腹担任,而崔尧臣也不例外,他一直都是段清荣的左膀右臂。后来梁国与西凉北伐柔然,也是他负责拉拢的铁棘军,立下了汗马功劳。

李望舒对着这位故人无语凝噎,心想这崔尧臣不愧是西凉人,玩的也太野了吧!放着好好的西凉陇西阔少爷不当,跑来魏国给自己养马!

由于公主表情过于复杂,就在几个卫兵都准备灭口时,却忽的听永乐公主吩咐道:“牵马,然后带上他一起走。”

于是,这位来魏国暗中执行公务的陇西崔少爷,就叫苦不迭地随永乐公主北去敕勒川了。

听到崔尧臣问自己,李望舒笑呵呵地回他:“对,我们出关去柔然,给我舅舅报丧。”

崔尧臣一愣:“报丧?报什么丧?”他们一行走的匆忙,崔尧臣根本不知道此时魏都现在已经是全城缟素。

永乐公主丝毫不觉得晦气的开口:“自然是报本宫的丧”,她摇头晃脑道:"公主府被人恶意纵火,永乐公主现已葬身火海。”

“......”

什么被人恶意纵火,我亲眼看到是你命人泼了整整五桶猛火油(注:古代石油),最后的火引子还是你亲手点的!

“公主,此举未免太荒唐了吧!”沉默了半晌,崔尧臣再也受不了,自己只是来魏都执行公务,攒点功劳好回国顺理成章的升迁啊,陪着泼皮公主把天捅下来,完全不在自己预期内!

李望舒终于扭过头看他了,她一身利落的男子骑射劲装,多日的长途纵马让她很是疲倦,但眉眼依旧神采奕奕。

她没有接崔尧臣的话,反倒拽拽了缰绳,放慢了胯下大宛马的速度,转而聊起了西凉王的家常:

“西凉王身体可好啊?”

崔尧臣微楞,手握缰绳在马上拱手道:“劳烦公主记挂,我们陛下龙体自然康盛”

看着崔尧臣面不改色的模样,李望舒猛地勒马,一行人都停了下来,正好去柔然前把事情说清楚,免得后面起什么麻烦。

李望舒端坐在马上语气不明地诈他:“我惦念他,他也牵挂我,所以他就派你来魏国监视我,对不对?”

崔尧臣强压下心中惊骇,立马翻身下马跪在地上。他对自己一手组建的候官系统相当有信心,所以料想永乐公主不可能知道自己身份,绝对是在瞎猜。

他脑子转的飞快,故作惶恐道:“小奴身份卑微,连陛下的面都不曾见过,只是因为擅养马才被大人们选中派到魏国!望公主明察!”

李望舒看着崔尧臣滴水不漏的样子,忍不住心里腹诽:崔尧臣这小子可真能装哇!

崔尧臣有勇有谋,为人极度圆滑但也颇讲义气,当年段清岚死在敕勒,小西凉王震怒之下想与柔然开战,而崔尧臣正是为数不多的主战派。所以在李望舒心里,崔尧臣绝对算得上为数不多可以信任的好人。

所以她懒得陪他演下去,阴森森地讥笑道:“崔十五,别装了!你莫要说本宫荒唐,你陇右崔家的公子在我永乐公主府上当马奴便不荒唐?”

崔尧臣现在脑子跟卡壳了一样,连同那副无懈可击的表情也僵在了脸上。虽然从永乐公主在后院直接叫出他名字起,他就感到不安,但也完全想不到自己的底细被扒的如此干净!

他在陇右崔氏尧字辈里行十五,关系亲密的人都唤他崔十五。

可是,李望舒这个草包公主是如何知晓自己身份的?难不成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候官曹里面,出了奸细?

李望舒饶有趣味的看着崔尧臣怀疑人生的表情,真假话参半的诓他:“我知道你们西凉没有恶意,所以就一直没有揭穿你...”

崔尧臣虽然想不通自己是如何暴露的,但也明白眼下这形势,再继续装傻充愣也是自讨无趣。

于是他干脆不继续装了,在心里长叹一声后,体面地自报家门道:

“如此便不敢再欺瞒公主了,下官乃西凉候官史崔尧臣。公主五年前遇刺后,陛下颇为挂念。所以四年前,陛下借赠公主及笄礼之名将下官随大宛马送来府上,命下官暗中留意公主府的异动。”

如果不知道隐情,那这番话听起来实在是太假了,魏国公主的死活,干他西凉老国君什么事?

就算有关,鉴于西凉王当年四处猎艳的缺德行径,那也必然让人怀疑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崔尧臣说完也感觉自己此次魏国之行实在荒谬,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说一次真话,却比假的还假。

他见永乐公主没有作声,以为她不信,就正色补充道:“公主您可能有所不知,您是我们陛下故人之女,魏国先皇后与我们陛下...”

“我母后与你们陛下乃是八拜之交。”李望舒接上了崔尧臣的话,翻身下马上前几步虚扶起一直跪在地上的崔尧臣。

她真话假话各占一半,但语气极为诚恳:“这些事情我都知道,我也知道你是好人。所以我现在遇到麻烦了,走时特意把你也带上了,就是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候官直属皇帝,为其监察百官言行,得罪官员贵族乃是家常便饭,崔尧臣还是头一次被人冠以“好人”的称呼。

永乐公主那句发自肺腑的“你是个好人”配上诚恳清澈的目光,让年长李望舒六岁的崔尧臣莫名其妙的老脸一红。

他似是想掩盖什么事情一样咳嗽了一声,轻声恳切相劝道:“公主,即便您这么说,在京城纵火又北上出关也实属...

纵火乃是重罪,在京城纵火更是要连坐三族,哪怕是烧自己的房子也不行!崔尧臣顿了顿,没有把“罪上加罪”说出来,毕竟魏国法条在永乐公主那里如若厕纸一张。

崔尧臣是真的想拦住李望舒,因为自己被安插到魏国是为组织江东的候官体系,但陛下也确实叮嘱过自己要留心永乐公主安危。

他不想让李望舒去胡人地盘惹上麻烦:“您眼下最好还是原路返回,回去向陛下认错才是上策。”

毕竟你爹简直把你纵的天理难容,连放走敕勒质子重罪都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啧,不回。”李望舒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准备继续赶路。

崔尧臣见状也上马追了上去,控马与李望舒并行,不死心的想再劝上一劝。

没等他张嘴,李望舒就抢先发言:“你不必劝了,魏都我是不可能回的。”永乐公主倒是沉得住气,如今到了中原与柔然边境处,才将事情和盘托出:

“京城有人想要我父皇的命,魏军里也有人要对北平王不利。我现在诈死出京,是事急从权去秘召舅舅回京勤王,我父皇的手谕应该过后就会补上。”

崔尧臣脸色一变,二皇子有小动作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但完全没有觉察到事情已经严重到了如此地步,只听李望舒继续从容不迫:

“魏国要变天了,你们西凉不便插手,但你们候官能言善道又精晓胡语,若是不想让本公主在胡地英年早逝,咱俩到了敕勒那边,你就多帮我掩护周旋。”

崔尧臣思忖片刻,自知若是公主说的是真的,那形势确实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必须按公主计划的走了。

他半天没吭声,最终长叹一声,认命般的点点头,拱手对答,颇有舍命陪君的意思:“既然如此,下官定护公主周全。”

然后他又猛地反应过来一般,脸色微变,公主刚才说的是敕勒那边,不是敕勒川那边,一字之差意思也差了点。

什么叫去敕勒那边周旋?难不成公主不止打算去敕勒川,还打算和敕勒胡人打交道?

于是崔尧臣咽了口唾沫,强压下心里不安确认道:“什么叫敕勒那边?我们不是去找北平王那边报信吗?”

“报信归报信,但自然不是本宫去报信,北平王那边是高层出了习作,本公主素来怕死,这次可不敢去露面,让阿启带几人去就行。”

阿启本名张启,刚满三十岁,是三皇子府上的侍卫长,这次被李景宴派过来护送永乐公主北上。给李景宴当贴身侍卫前,张启是魏军的无名小卒,因在三军大比中表现突出而被破格升入护卫圣驾的羽林军,后来又被调给年幼的三皇子当侍卫。

李望舒偏过身对张启说:“咱们一行人五人为一伍,到了前面的凉城郡的参合县就分开行动,你们西去盛乐城找舅舅他们,我去乞伏袁池找个人。”

(注:盛乐为南北朝时期的古城,今内蒙古和林格尔附近;乞伏袁池又名南池,今内蒙古黄旗海一带)

这下子一行人都吓愣了,张启一行人更是直接勒马急停,滚鞍下马,半跪抱拳行了个军礼,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要公主收回刚才的命令。

盛乐城是魏国北方军事重镇,是抵御胡人进犯的最前沿屏障,北平王的军队背靠盛乐驻扎,便于粮草补给,此时北平王多半在盛乐坐镇。

而距离盛乐东边仅三百里左右的乞伏袁池,同样是柔然的军事重地,军队野战时为汲水方便,往往驻扎于水源附近。

此时在柔然东战线与魏国对峙的是敕勒的先头部队,他们正驻扎在乞伏袁池旁边的苏木山大营。

永乐公主如今竟然要去乞伏袁池,简直是耗子找猫——活得不耐烦了!

“请公主收回成命!”张启跪在地上,硬邦邦开口,坚决不同意李望舒的自作主张。

崔尧臣也严肃地在马上拱手附和:“公主三思!”

“此事已定,不会再更改。”李望舒也收起笑意,缓缓开口,言语里的不怒自威的让所有人都明白了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张启也不是善茬,咬咬牙讨价还价:

“那标下必须随行,以确保公主安全。否则标下只能以下犯上,绑了公主送去盛乐!”说罢,他身后所有侍卫齐刷刷垂首抱拳,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们只听张启安排,不会由着公主胡闹。

李望舒冷笑怒道:“张启,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带人和本公主叫板!”

妈的,李景宴那个不靠谱的,到底给自己找的什么忠心可靠的武士啊,根本不听指挥!

“标下不敢,职责所在罢了。”张启听出来永乐公主的愠怒,但丝毫不打算让步,继续不卑不亢:“出发前三殿下命我务必保证您的安全,标下不能让您涉险!”

“好好好!”

李望舒不愿再延误时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商量道:“咱们各退一步,我答应你随行。但你后面要完全听我指挥,不得再如同现在这般胁迫我!”

张启从容不迫的点点头,心里却长舒一口气,但面上不显,淡淡抬手道:“标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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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滴话:

解释一下女主为什么会重生,因为男主发愿是怜悯公主,让李望舒下半辈子活在丧亲之痛,然后打的外邦中原生灵涂炭。算不上怜悯,是另类的折磨。

所以女主本来应该立马进入重生的,但是被甘木硬生生救活了。

为什么恰好找到甘木?因为本文有个‘雪落昭武至’的设定,昭武英灵在第五章的雪落淮南里是真的保了女主一手的,这次又保了女主一手。

另外,本文没有极爽的金手指,但是有一些玄学因素,天,道,势之类的,我感觉南北朝那会也神经兮兮的,士大夫们都喜欢谈玄论道啥的(但本文依旧架空哈,只是参考这个背景)。

‘天道大势’在历史进程中是不会偏袒任意一方阵营,无论好坏,只是维持‘中庸平衡’之道。

就像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就是势。个人的力量是极其渺小的,就像屈原救不了楚国,诸葛亮救不了蜀国,岳飞救不了南宋,秦良玉救不了大明,曾国藩也救不了晚清。任何人都不可违背天道,哪怕是逆天改命,也必须顺势而为。

可能大家也看出来了,女主妈妈是穿越er,是真正的‘挽大厦于将倾的天降猛人’,真·天降。女主从小耳熏目染,所以时不时会冒出一句‘踏马的、日内瓦退钱、宛宛类卿、老逼登,报吃...’这种现代词,还会竖个中指啥的。

但是嘎嘎乱杀的昭武将军同样也是逆转不了大势,后面如果剧情没有跑偏,会交代一下昭武将军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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