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接风宴之后,西凉王便替我选了一个皇子为婿,我想母后怕是不止一次救过他的命,否则他也不能给我选出一个这么好的夫君——段清岚。
西凉王说,我母后与他乃是八拜刎颈之交,是过命的兄弟。所以他自然不会委屈我,于是给我选了个没有什么实权的闲散皇子,让我今后在西凉安心住下就好。
我大为不解的问他,既然我母后和您关系这么好,为什么不直接给我指个重权在握的皇子作夫君,让我高枕无忧。
西凉王给我解释说:“不是孤瞧不起你,你和你母亲一样,都不擅宫帷之争。倘若把你指给太子,你那点东西,就不要拿到我们西凉的后宫里给你们大魏丢人了。其他几个皇子也不行,或者说有权的男人就不适合你。”
我更糊涂了:“这是为何?”
“因为世间的男人大都一样,有权有势后就会变坏。”
我想了想西凉王,想了想我父皇,又想了想狗日的李瑶光,然后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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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清岚比我大五岁,在西凉已经被封为宁亲王。俊秀又风流的眉眼,让我相信了老西凉王那句“我年轻时风流倜傥”。
我都说了不要漂亮男人,但西凉王还是很仗义的给我选了一个最好看的,还美名其曰“这小子最像我”。
段清岚一直未娶正妻,只有几房美妾,在我来西凉后,几房美妾也送走了。
我俩婚后前半年里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或者说他简直把我当祖宗一样供着,什么稀罕玩意都先紧着我这边。
但他似乎很忙,每天眼底都青黑一片,即便如此他还是每旬抽出一两天来陪我打麻将。
这种牌游都是他们西凉特有的,但据说还是当年北伐时我母后想出来的,后来北伐结束,这种玩法就被西凉将领们带回了国内上层贵圈里。
讲实话,这可比叶子牌好玩,我一学会就上瘾的不得了。不知道为啥明明是我母后想出来的,但我们魏国居然没有!
书归正传,虽然我俩都心知肚明,大家是政治联姻,凑合过日子的,要是没联姻私下里玩的指不定有多花。但他努力扮演一个好丈夫,我也礼尚往来地扮演一位好妻子。
结果半年后,他演不下去了,我也装不动了,他破釜沉舟一般和我摊牌:
“公主啊,这里也没外人,要不本王给你找几个男宠得了,要不本王真的太累了。”
我实在想不明白给我找面首与他累不累的之间的关系,就问他什么意思。
他问我想听实话还是真话,我问他:“这两个有区别吗”
他破罐子破摔:“确实没区别,因为哥哥我今天就是过来和你交底的。”
我眼皮一跳,就听他说:“你也知道,我婚前有几房美妾,因为你,让我爹逼着全送走了。但是我真的舍不得,所以就把她们分开养在了外面,我这半年两头跑,身体真的吃不消!”
难怪这小子天天忙的脚不沾地,原来是每个月要轮流作陪,我可算明白了西凉王那句“这小子最像我”是真他娘的一点没做假啊!
妈的,敢在外面偷吃,亏我还觉得他人老实。我刚想骂他,结果就听他说:
“男宠我已经给你备好了,全是我精挑细选的,不小心有了私生子也没事,放咱王府里养着。”
如此逆天的发言,震惊的我语无伦次:“你你你.....原来你们西凉男人不止玩的大,肚量也大。”
段清岚咧嘴一乐,颇为得意:“我们西凉祖传的能忍善让,不然我母亲现在也不能在北齐当王妃”
我虽然知道西凉以奔放豪迈在中原四国里闻名,但还是让这从天而降的宫闱八卦砸的七荤八素:“你母亲为何又在北齐当王妃?”
“哦,我母亲当年在北伐的时候是北齐的女将。她与我爹一见钟情,私定终身。
后来发现我爹风流成性,生下我后就和我爹断了关系,北伐结束后她回了北齐,把我留在了西凉。”
(注:宋初之前,女子再嫁之风颇盛)
事已至此,我也没辙了,转念一想他对我也确实不错,就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你把人接回来吧,你爹那边我去说。”
他感动的无以复加,恨不得当场给我行个大礼:“本王替莺莺、燕燕、花花、朵朵谢过公主。从此往后,在西凉,哥罩你一辈子!”
我说:“别给我整这死出。”
第二天我就进宫找了西凉王说了这件事,和他说别难为段清岚了,从此我俩各玩各的。
临走的时候,我顺便痛斥:你们西凉的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段清岚和我摊牌后,我也把李瑶光和我的那些恩怨破事和他讲了。这浪荡花公子听完居然回我:
“本王也想看他女装!”
段清岚这人就是玩的比较花,但人确实很厚道,因为他给我送的面首各个貌美。
但我把面首们叫了过来,过了过眼瘾就给送回去了。我自认自己不是什么柳下惠,但效仿山阴公主之行,我也属实做不来。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把这些红颜祸水留我身边,指不定哪天就又冒出来个'李瑶光'。握不住的沙,干脆扬了它。
段清岚知道后,对我的禁欲与克己复礼啧啧称奇。还专门跑过来十分“大方”告诉我:“要是需要,本王随时可以恭候陪侍。”
我一阵恶寒:远方传来了风笛声,有多远您就给我滚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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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段清岚没有和我成婚,那我们也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因为我俩臭味相投,哦不,是门当户对,也不对,应该是志同道合!
我不学无术,是大魏的混子公主;他不务正业,是西凉的摆烂王爷。我俩对权势交迭的看法如出一辙,两人都没有什么大志向,都是仗着父母权势,趁着自己还能喘气就痛痛快快的玩。
在西凉待了一年多后,我与这放荡公子哥居然关系好到知己一般,整日称兄道弟的吃喝玩乐打麻将。
我俩的牌友是送我来西凉的崔姓使臣——崔尧臣,这人与段清岚私交甚好。
先前崔尧臣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间接救了我一命,我对这个排行十五的崔家公子很是感激。回国后不久,崔尧臣就一路平步青云,坐上了西凉的候官令,负责督察朝野,说白了就是负责帮皇帝老儿打听各种消息。
所以我、段清岚加上崔尧臣,三个人经常攒局,边打牌边听崔尧臣讲“我的一个朋友”的故事八卦。
从崔尧臣那儿,我也断断续续听到了李瑶光的事情,这小子回敕勒后秣马厉兵,一路南下猛进带着柔然打进了关内,大魏盛乐失守后,整个凉城郡和燕地七城便落入胡人囊中。
李景和那个的废物,守不住江山还踏马有脸和人抢,抢到手了又把握不住,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但是这狗咬狗的事情才和本公主无关,本公主在西凉被好吃好喝的奉为座上宾,日子自在又潇洒。
三哥他们也给我递信报了平安,让我老老实实待在西凉,他和宁宁那边事情太多,一时半会顾不上我。
我一边在西凉享清福一边想,如果我没有遇见李瑶光,北平王府也没倒,我大抵会寻一个貌合神离的夫君,然后荒唐潇洒地过一辈子。
命运是一个圆圈,如今在西凉,我居然殊途同归的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
我来西凉两年多的时候,西凉王又召见了我。这次他比两年前看起来精神头儿更差了,他不知道从哪请了个妖道,整日服用那个妖道炼的得春丹,夜夜春风得意。
这样肆无忌惮地的纵欲,早已掏空了他的身子,再这么浪下去,他吃枣药丸。
他见我来了,笑呵呵地招呼我坐下,然后让宫人奉茶。
我刚抿了一口,就听他说:
“你母亲给你留了三万的骑兵。”
我让茶水呛得直咳嗽,边咳边问他:
“啥?”
他不慌不忙抿了口茶水,气定神闲道:“三万的骑兵,你母亲留给你的。”
三万骑兵不算多,我母后当年北伐,最后坐上主帅之位的时候,就统兵四十余万。但是对于一个没有兵权的公主而言,三万属实是大手笔了。
他看我震惊不解的样子,开始给我解释起缘由:
“我之前和你说,我再也没有和你母亲通信,这个是真的,但是我后面给你父皇写过信。
从你母亲威胁我再写信给她就要整死我之后,我每天就像块望夫石一样,在西凉痴痴地盼,盼她主动给我写信,我盼了好几年,结果却等到你们魏国剥了她兵权的消息。
踏马的魏人,敢动我姐,我唯一的姐,这他娘的能忍?
于是我冲进御书房提笔就写:
【昭武将军尊鉴:
西凉国主敬禀者,弟段茂业再拜言。久不通函,祈恕不恭,孤虽愚钝,亦未谨闻君之家事,哀怒交至….
(昭武将军:西凉的国主、您弟弟我段茂业向您拜了两下后,恭敬地说。我很久不和您通信,请求您宽恕我的不恭敬。我虽然性格蠢笨,也不小心听说了您家里的破事,悲伤和愤怒交叠在一起…】
补充:西凉王不愿意称呼女主母亲为‘你母后’而称呼‘你母亲’,是因为打心底他就不认可宋钦莲魏国皇后的身份,所以书信都是题昭武将军的官衔)
写到这,我一抬眼扫到了御书房里摆着的铁塑,正是你母亲送的那把。我又想起了你母亲那洋洋洒洒的八页纸。
我搁下笔,认认真真地考虑了一下,想起自己几个月前新纳的西域姐妹花,然后觉得还是命要紧,于是我转手便写给了你父皇。
我在信里引经据典,旁征博引,痛斥你父皇占着茅坑不拉屎的无耻行径。我说你母亲根本不属于你们大魏,她明明是上天赐给中原的武曲星,她属于我们整个中原,要是你父皇用不着她,就把你母亲还给我们西凉!
你父皇虽然没有回信,但是你母后是真的来西凉了。
我知道,她是专程过来捶死我的。
结果她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她只是很平静地问我是不是想死,我使劲摇了摇头,然后估摸了一下我西凉宫里八百多的金吾卫,一会打起来能拦住她多久。
她忽然又问起她那支杂胡的骑兵还在不在,就是她没法带回国内的那支。”
我有些不明:“杂胡骑兵?”
看到我不解,西凉王解释道:
“当时我们北伐柔然的时候,边打会收边编一些胡人的降兵。我们西凉还好,不论贵族还是平民一早就开始汉胡通婚杂居,只要大家是西凉人,汉胡之分倒是次要的。
但是你们关右,自胡人入关以来,就一直汉胡不容,北伐后你们国内归降的胡人至少有百万户,你母亲为了缓解汉胡冲突,试着在朝廷和军队里大规模启用胡人贵族,但终是蚍蜉撼树一样被压住了。
所以你们魏国的汉臣和关陇贵族们根本不会开这个先例——让胡人掺和到魏国的军队里。”
西凉王继续讲:“我当时愣了一下,以为她回心转意了,要离开魏宫那个狗笼子,白手起家。
忙说,在的在的。她问我还有多少人,我说差不多六万吧。
她对我说:‘要是以后我女儿过得不好,替我照拂一下她,六万胡骑,我与你平分,算是酬劳。
我那三万留给我女儿,如果她此生用不上是最好的,你就自己拿去用,若是她用的上,务必让三万胡骑护她周全'
然后她把那支胡骑的兵符递给了我,先前没有兵符,我调不动你母亲的那支兵,就让他们在西凉一直白吃白喝。”
说到这里,西凉国公将一个锦盒推给了我,里面盛着调兵用的虎符。
“我当时太蠢了,没有听出你母亲那句‘我女儿过得不好’的弦外之音,只嬉皮笑脸的和你母亲贫嘴:"呦呵,这么大方,你就不怕我全私吞啦?"
她端起茶碗,吹了吹热茶,抿了一口,笑的和蔼:"你当然可以试试。"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等她崩后,我才想明白,她那日来西凉,不是来揍我的,她啊,是来和我托孤的。
小姑娘,你擦擦眼泪吧,要不然你母亲若是在天有灵看到了,又该托梦骂我多嘴多舌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抬手摸了下脸,才发现自己脸上已经是濡湿一片。
母后在她崩后的十五年,仍然用她的方式护我周全。
“我那时候是真的蠢啊,我那日…我那日若是…”
西凉王哽咽了起来,抱着头,两侧霜白的鬓角似乎篆刻着十几年如一日的无力与痛悔,他重复了几遍也没能继续说下去。
他平复了一会,才强忍着情绪开口:
“我那日若是知道…知道后面的事,我就是舍上西凉宫八百金吾卫和我这条命,也要把她扣在西凉啊。”
说到这里,他克制不住了,挥挥手令宫人快点送我出去。待我走出殿门后,身后隐约地传来西凉王失态的低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