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擦黑的时候宋言树到达了医院,进病房前他将放在书包里的校服外套穿上,手里拎着一小袋水果。
还未进门就能听见嘈杂的声音,电视机里还在大声传唱着广告,似乎夹杂着熟悉的笑音。
“爷爷。”
“原来宋同学你会笑啊?”回答他的却不是老人,而是清脆的少女嗓音。
宋言树这才发觉背对他在病房坐着的不是别的病人的家属,声音的主人是萧银也。
而此时的病房依然喧闹,却显得有些空旷。
“你来做什么?”
“小树,对小姑娘别这么凶啊,是王老师派她当代表来看望我的。”宋爷爷慈祥的说道,声音仍是很虚弱。
宋言树不敢刺激爷爷,只能木着脸应是。
转身去厕所打湿帕子打算给爷爷擦脸,平复看见萧银也上涌的血气。
“哦呦!银银这么厉害啊,成绩这么好啊?真厉害。那你爸爸妈妈一定很高兴!长得好看,还这么会读书。但是还是要向小树学习,他常常第一名!”
宋爷爷谈起宋言树骄傲满满,眼睛都亮了几分,像是燃烧到底的蜡烛炸起了烛花。
“新时代来了,小姑娘可得努力做栋梁啊,可不能输给那些小子。”
枯瘦嶙峋的手轻轻拍了拍萧银也的手臂,淡淡的笑带着善意的安抚与激励。
萧银也眨了眨眼,感到很新奇,还有种奇妙的酸涩。
第一次有人这么夸她,准确来说第一次有人像一个真正的长辈一样夸赞她,也是第一次有长辈会点出她的“不足”。
阿姨和王叔待她也很好,但他们从不会在她面前表现出长辈的范,他们的关照和疼爱总是宽严得体,绝不越雷池半步。
而这时卫生间里听见爷爷提起萧银也的父母,又联想到下午她对相关问题的排斥,害怕她呛爷爷赶忙放下毛巾冲出去。
刚冲出来就看见萧银也一脸真诚的看着他爷爷说 “我还当过学习委员,我现在是班长,还擅长钢琴小提琴琵琶长笛,我还...”很有钱。
“萧银也,把苹果拿过来洗洗。”宋言树面无表情的打断萧银也,班长?她成班长了自己怎么不知道?
萧银也没理他 “爷爷,你等会儿再夸我,每一样都要夸哦。”
说完才拎着那小袋子苹果进了卫生间。
医院多人病房的卫生间很小,而且常年弥漫着排泄物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异味道。
萧银也看着周遭的环境,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
宋言树简直在虐待老人!他不会是想把钱省出来以后好出国吧?不然怎么会让生病的老人住在这儿。
刚刚她来的时候,这里的人口密度简直是能造成踩踏事件的程度,睡大街都比睡这个狗屁病房好。
还是她让人打了招呼,才让这间双人病房住的人数合规,她明明记得这间医院的病房都是宽大的单人病房的。
她一手捂着鼻子将袋子递给宋言树就想出去,岂料他一把拽住萧银也。
“我不管你想干嘛,离我的家人远一点。赶紧走!听见没有。”他的声音很轻,却不难感觉出他的怒气。
家人就是他的底线,萧银也却反复踩踏。
萧银也一句话也不说,皱着眉头用力想把手抽出来,甚至去扯宋言树的手。
可校服都被拉扯到手肘了,宋言树也没有放手的意思,显然他不听见萧银也的答案是绝不会让她出去的。
推搡间萧银也注意到宋言树手臂上有几道划伤,看起来还是新伤。
有两道伤痕崩裂开正在往外渗血珠,萧银也看准时机用力摁在伤口上,宋言树被猝不及防来的疼痛激的猛地一抖,她趁机跑出卫生间,继续坐到病床边,一脸求夸的看着宋爷爷,哪管宋言树在现在痛的腮帮子打抖。
“好好好,爷爷夸。成绩好可以看出来银银你学习能力强,会那么多乐器说明你好学......”
萧银也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宋爷爷,心里的欣喜都快塞不下了。
等宋爷爷夸完,她立马就说起她的其他优点,然后捧着脸盯着病床上的老人。
可惜老爷子身体不好,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睡前最后一句是交代宋言树把萧银也安全送到家。
她瞥了一眼被老人硬塞到手里的廉价苹果,只能暗道扫兴。
宋言树沉默的帮爷爷整理好被角,领着萧银也出了门。
“你的车在哪啊?”萧银也亦步亦趋的跟在宋言树边上。
“我可和王叔说了今天不来接我,你爷爷也叮嘱你要把我安全送到家的!”
宋言树仍旧是一句话不说,沉默着往外走。
可当萧银也二话不说坐上他自行车后座的时候,宋言树终于忍不住了。
“司机不来就打车回去” 萧银也好像听见了磨牙的声音。
“不行啊,天都黑了,我一个人不敢的,再说了万一遇见坏人呢?”
萧银也也不是真的想让宋言树送自己回半山,毕竟她可没给自己找罪受的癖好。
“那你亲手给我做顿晚饭,吃完我就让王叔来接我。不然我就天天来医院!”
宋言树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开始骑车。
有先生云,当你要掀屋顶的时候,阻拦的人就同意凿个窗了,诚不欺银也!
医院建在城市外环,去半山要跨过大半个城市,去城东倒是近的很。
路灯将两个人的影子拖得很长,夏日的晚风吹乱了萧银也的头发,她却难得不嫌烦的一次次将吹到脸上的头发撩开,她看着面前的车水马龙,高楼林立,突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真实。一种真切的,生活的感受。
偶尔体验体验这种生活也不错嘛。
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腿,宋言树却一言不发将车停在路边。
“怎么了?”
“下雨了。”宋言树淡淡回道,说完从书包里拿出一把陈旧的格子雨伞递给萧银也。
她接过这把伞,仔细打量了一会儿,黑白的格子,伞被折叠的很好,但根据使用痕迹不难看出工龄颇大了,甚至伞面印着的几个字也模糊不清了。
几丝雨落在萧银也脸上,她回过神把伞打开,举高了手力求把两个人都遮住。
“谢谢。”他突然出声道谢,语气冷硬。
萧银也“哼”了一声,算是应下了他的道谢,他既是谢撑伞更多是谢病房的事儿。
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的,构建它的不是钢筋混凝土,而是交织难分的金钱与权力。他再不服气再冷傲也不得不承认,平民的尊严和努力一文不值。
他的努力,换不来环境舒适的病房。他的奔波,换不来一次进入治疗舱的机会。
宋言树仰起脸,灰暗的空中盘旋着阴翳的云,冰冷的雨滴滴进他的眼中,他却强忍酸涩不肯闭眼。
雨季的雨就是突然又霸道,刚刚的几丝没一会儿就发展成豆子大小,还有更大的趋势,萧银也不得不倾斜伞面、压低雨伞去对抗大风。
不知是风雨太大影响了宋言树还是他车技本来就不好,萧银也觉得这车怎么越来越歪七扭八了,她只好更紧的抓住伞柄,用力的压住雨伞。
越靠近城东,灯光就越稀少暗淡。
一个酒鬼拎着酒瓶摇晃着从巷子里走出,嘴里嘟囔着最近的不顺,咒骂声不绝于耳。
恍惚他间看见遥遥的路灯下驶来一辆自行车,他眯着眼看那车从一个路灯摇晃着抵达另一个路灯,想起最近赌运不顺。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他踉跄着扑到小巷一边的墙边等着出其不意的拦下自行车进行一些友好的资产转移行动,眼看车渐近。
风雨中他眯着眼,醉酒好似给他兜头蒙了一面纱。他看着那黑影蛇形的近了,却感觉越来越难以分辨来者的物种,他狠狠揉了揉眼睛,嘴越张越大。
那...那是什么?
一个人形的东西骑着车,脖子以上不是脑袋,而是被一块布禁锢着,布下有东西正在挣扎抽动,好像异性胎在挣扎降生。水雾愈浓,那怪物身后似乎还有白裙飘荡,黝黑的黑发在白雾中似乎无限延伸,那藤蔓一般的黑丝眼见着就要刺进他眼中。
他像一条快渴死的鱼一般,张合着嘴,半天发不出声音,终于他怪叫一声。
“妖怪啊!”
却看见那怪物速度听见声音后加快了速度,他顾不得眼泪鼻涕流进大张的嘴中,拔腿就跑,撞得鼻青脸肿也没降低速度。
尖叫声被甩出,盘旋在巷子上空。
听见声音的宋言树再也受不了 “唔唔嗯嗯嗯唔唔”—— 雨伞拿上面一点!
“什么?”萧银也低着头专心抵抗着越来越厉害的“风”,心想这雨真是太大了。
都怪自己非要和宋言树多接触,刚才什么体验生活都去见鬼吧!这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吗?
宋言树索性放开一只手,扯着雨伞布将自己的头从伞面内解救出来,他呼吸急促的冲萧银也说
“不用给我撑了!”
“真的吗?可是现在风小多了。”萧银也甩了甩左手。
“不!用!”宋言树咬着牙,脸颊边崩出锐利的线条。
萧银也感觉到宋言树语气里的愤怒,摸了摸鼻子,觉得莫名其妙。
真是男人心海底针啊。亏的刚刚自己为他遮风挡雨的,度假出海掌舵帆船都没有今天那么累。
好在两人没有沉默多久,宋言树就将车停了下来。
他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