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彻底恢复到了常态。
这里的天空依旧是暗红的,地面仍然是黑色的,无数粗大或细小的荆棘密布,它们扭曲蜿蜒着,构成了另一副残酷狰狞的景象。
毫无征兆的,一道足有一人多粗的荆棘,破开黑色如岩石般坚硬的土质,从地下慢慢的钻了出来。
荆棘裂开,从中走出了穿着一袭棕色长袍,浑身上下有着木质的纹理结构,就连眼睛中也有着细小纤维纹路的老年人身影。
普罗米修斯像是耗费了巨大的精气神,他勉强抬头,看向了前方不远处,被无数细小荆棘包裹着的,如同一个巨大虫茧的事物。
那茧一动不动……
普罗米修斯迈腿,他走路时,衣服下不断发出窸窸窣窣的如同植物根茎摩擦的动静,随着他向前一步,他再次看着那荆棘构成的茧。
他那没有瞳孔,只有木质纹理,并且散发着红光的眼睛,又看了看周遭,那无数密密麻麻的巨大荆棘相互缠绕。
普罗米修斯随手指向了其中一个荆棘,开口说话:
“差不多该你了,准备好了吗?”
荆棘“刷拉”一下裂开,一道黑色的影子以极快的速度从地面直刺天空,它的身体修长。在天空中盘旋了足足好几圈,才慢慢的下降,从她的背后,慢慢地张开了三对翅膀。
她活动了下肩膀,扭了扭了僵硬的脖子,抖开了那像是由黑色枯枝的骨架,还有腐败的皮膜和树叶形成的黑色翅膀。
翅膀被缓缓抖开,那修长的身影慢慢的下降,落到了普罗米修斯的面前,她说话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漆黑冬夜里的寒鸦,又像是被烟火熏坏了嗓子:
“呵呵呵,普罗米修斯……你又经历了一次‘日落’呀……”
普罗米修斯看着面前的长着三对翅膀的“人”:
“是啊,我又经历了一次‘日落’,这感觉真不怎么样,不过总算是过去了,接下来轮到你了……伊卡洛斯。”
被称作伊卡洛斯,带有明显女性特征的“恶魔”轻巧的在半空一个盘旋。
她不断的张开又合拢背后三对像是被烧焦了一样的翅膀,浑不在意地舒展着身体,流露出惊人的曲线和弧度。
伊卡洛斯的上半身近乎赤裸,但并没有多少美感——因为她身上有着各种各样被烫伤,被贯穿,又或者是被其他什么样东西弄出的恐怖伤口。
甚至旁人能从她的伤口里,看到出里面的结构,那些结构也是暗红色的,只是在不断的蠕动,还在向外散发着淡淡的光:
“啊,我说,普罗米修斯,这种没有意义的行为,到底要经历几次啊?”
“你和卡西莫多倒没什么,过去也就过去了——但你们知不知道,我只要每经历一次,那可是非常痛苦的……”
普罗米修斯扭过头,看着那颗荆棘密布形成的茧,他从地下再次招出了荆棘,同时回答着伊卡洛斯的话:
“经历几次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次到底是不是最后一次。”
普罗米修斯的声音中,透着一股难以察觉的疲惫,他慢慢走向了荆棘,荆棘裂开一道足以让他躺进去的缝隙,他走进去,身体被荆棘慢慢的包裹吞噬,只留下了说话声:
“啊,每经历一次我们自己的末日,我都能想起了许多让人觉得不愉快的事情——那都是灾难啊……”
“是啊……的确是灾难。”
伊卡洛斯轻轻重复了一遍普罗米修斯最后的一句话,她睁开自己那空洞无神,眼窝里仿佛放着两颗黑曜石般的眼睛,看向了天空。
天空中暗红色一片,看不见任何的天体。
伊卡洛斯活动着自己的身体,感受着自己那背后仿佛生了锈一样,不住发出怪异声响的翅膀:
“啊,趁着还没醒,我先好好的活动一下。”
伊卡洛斯如是说着,而后她用力的一蹬地面,溅起一大片黑色的碎石,如同一道黑色闪电射向天空,在暗红色的天空中,划开一道锐利的弧线。
地上那只巨大的茧,缓缓的晃动了一下,它的上面,又一道荆棘枯萎了。
透过更大的缝隙,能看到两点如同火柴头一样大小的蓝色光点逐渐亮起。
格雷被包裹在茧里,他只能透过一个微小的缝隙,感受着外面有什么东西,他的意识介于清醒与模糊之间。
格雷只感觉,他本来空空如也的脑子里,好像被硬生生塞进了什么东西,他试图恢复清醒,开始自言自语,格雷的声音很低,低的让人几乎听不见:
“卡西莫多……阿加门农……古神降临,还有……普罗米修斯……吉百列……太阳熄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感觉自己……好像做了几个很长的梦……”
格雷的意识正逐渐恢复,在他就快要完全清醒的前几秒,一道破空声从天而降。
黑色的疾影完全是从天空坠落而下的,她笔直的砸落在了格雷的面前,伊卡洛斯黑曜石般的眼睛动了动,看着从荆棘缝隙中亮起了两点蓝色光点,她歪了歪脖子,咧嘴一笑:
“真不错……也真亏你还能醒过来。”
格雷的感知此时很受限制,他只能感觉到面前模模糊糊的,有什么人存在,他想开口说话,却完全说不出什么。
伊卡洛斯只是轻轻的说了那么一句,她压根就没想格雷能回答自己。
她往前一步,从她身上的伤口里,以及背后的翅膀,还有身体的其他各处地方,长出了许多细细密密的细小荆棘。
那些荆棘慢慢扭曲盘旋,最后拧成了一股,顺着那闪着蓝光的缝隙刺了进去——两点蓝色的火焰瞬间熄灭了。
伊卡洛斯收拢了翅膀,三对翅膀把她自己轻巧的包裹起来,变成了另一颗小一点的茧,她的声音从茧里淡淡的传了出来:
“晚安,祝你做个好梦——再一次。”
……
风很大,天空很蓝。
有无数矫健灵动,宛如海燕般的身影,在海天之间自由的飞翔。
在他们身后的极远处,有着一座岛,岛上长着一棵极为高大的树,树上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屋子。
而那些长着翅膀,飞行速度极快,动作迅捷灵敏的人形生物,则往返于这些屋子与海面或者地面间。
他们不断的来回穿梭着,速度很快,动作也十分的轻灵——他们有着统一的称呼“鸟人”。
好吧,其实准确的叫法应该是,翼人。
一个背后长着三对翅膀的翼人,试探性的从树上探出脑袋,她探头看着外面,又回头看向了屋子里一个模样柔和正用羽毛编织着什么东西的女性翼人:
“母亲……我什么时候也能出去飞行呢?看着他们在天空中飞,我感觉好羡慕啊。”
背后只长着一对翅膀的女人轻轻放下手里的活计,她扑腾了两下翅膀,轻巧的落下,伸过手来摸了摸孩子的脑袋:
“你的翅膀比别人多,所以你生来就比别人更加适合飞行,但是……你也同样要比别人付出更加加倍的努力,去控制这些翅膀才行。”
“你的起步会比别人更艰难,这是神的恩赐——”
成年女性翼人低眼轻轻看了孩子背上的三对翅膀,眼里闪过一抹担忧:
“当你学会彻底控制它们以后……你就能飞了。”
说完之后,女人的眼里重新充满了希冀与劝解。
她看着自己孩子背后的那三对翅膀,既欣慰也无奈,生来翅膀比别人多,确实可以飞得比别人高,这是不争的事实。
可事实上,天生多一对翅膀,就已经要比别人要学会飞行更加的困难,而如果天生多两对翅膀,要么是天赋极佳,要么……
如果她的孩子不能依靠自己的天赋飞起来,想要跟着人后面去学习飞行的话,是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女人自己知道,她的孩子也许这一辈子都很难去真正的触摸天空,但她不希望过早的把这个消息告诉她的孩子。
所以她只能尽力的去安慰孩子,告诉她现在还不是时候,有时候,女翼人也会抱着孩子在天空中四处游览,可那终究不是什么长久的办法。
正在女人和孩子说话的间隙,房子外的一处枝杈被敲响了,一个是同样显得很年轻,年轻到近乎稚嫩的声音,从房子外的枝杈传了进来:
“梅姨好……伊卡洛斯在吗?”
“谁呀?”
女人轻轻回答,同时起身打开了屋门,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孩,他的背后同样有着三对翅膀。
“是我,米加乐。”
背后同样长着三对翅膀的男孩子,笑嘻嘻的站在那里,目光却一直不住地往屋子里瞥着,应该是在寻找着什么。
梅姨看着这个孩子,尤其是他背后的那同样显眼的三对翅膀,眼里闪过一丝悸动。
对于梅姨来说,米加乐和她的孩子伊卡洛斯很像,只是两个人天赋有些不一样。
米加乐天生擅长飞行,在他翅膀刚刚换下雏羽,长出新羽毛的时候,他就可以凭借着三对翅膀轻轻松松的滑翔。
而伊卡洛斯却不行。
伊卡洛斯同样有着三锤翅膀,但她的翅膀却好像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只能在别人的帮助下勉强的滑行,到了现在已经十多岁了,她还是不能长久的飞行。
“米加乐!”
伊卡洛斯倒是十分愿意见到米加乐,她从梅姨的身后走了出来,歪着头,笑盈盈看着米加乐:
“你今天是来带我出去玩儿的吗?”
“嗯嗯,今天有飞行比赛,我想带你一起去看看。”
米加乐看着伊卡洛斯,同样兴奋不已的点头,而后,这个年轻的翼人男孩有些弱弱的看着伊卡洛斯的母亲:
“梅姨……可以吗?”
(妈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