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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番外(1 / 1)


大梁十年初春,许译被俘的消息传到京城时引起轰动,谁能想到一个手握重权的都督能被区区通判俘虏。

皇宫中,老皇帝正与太子下棋,春寒料峭,太子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稍不留神他手里的白子就落到了棋盘上,手抖着想去捡,宽大的袖摆扫落了一整盘棋。

“父皇饶命……饶命,李公公你眼瞎吗?还不快摆一盘棋!”他瞪着惊恐的眼睛,虽然是强弩之末了却还想摆一摆太子的威风。

皇帝蹙眉,伸手阻止李公公上前:“下棋累了,喝会儿茶也不错,许译何时羁押回来?”

“回陛下,周以白和江琅已经到临都了,要不了三五日就到京城了。”太监恭敬回禀。

皇帝点头示意他下去,又端起茶杯,新芽泡的茶清亮馥郁,热气萦绕着他两鬓斑白,人人都觉得他老了不中用了,殊不知当初他坐上皇位时,什么手段没见过,许译是有野心但是盲目,太子是有手段但是蠢得可怜,他要是和许译一起,或许自己还忌惮几分。

自己不必出手,让他们自己斗去,高低立现,皇帝睨一眼太子冷冷道:“你做的那些事儿朕都知道,什么地宫,什么斗兽,成日痴迷于这些,朕该迟早废了你,只是你还算有用的棋子,你的弟弟们都很警觉,原本想借你这个废物看看,谁有逆反之心,没想到竟然引出许译。”

太子伏在地上,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老皇帝看他一样凌厉的目光中掺杂着怜爱与不忍。

曾经他坐上王位时,他的父皇也这样看着他,他永远记得那个春风和煦的下午,他父皇垂死之际对他说:“人人都为了这个位置机关算尽,我在这个位置从未有过一夜安眠,实在是可悲至极。”

到今天他终于明白可悲至极是如何了,是身旁无可信之人,是随时都能众叛亲离,江山百年,一代又一代的人为权利折腰,老皇帝的目光落到远处屋檐上,那里停着几只自由自在的雨燕,他握在扶椅上的手抖了抖寒声道:“废太子,移出东宫,发配临都河。”

太子猛的抬头,爬到皇帝脚边,声泪俱下:“父皇饶命,孩儿错了,父皇最疼孩儿了……我的骑射都是父皇亲手教的……”

是啊,他亲自教出来的孩子,从内里烂到外面的孩子。

临都城驿站,周以白端着安胎药等在江浅屋外面,路过的小厮惶恐,现在谁不知道周以白的名声,他可是平叛反军的人,回京是立马加官进爵的,谁敢让他做这种事:“大人,还是我来吧,夫人还在午睡着,肯定要好一会儿。”

周以白警惕的看一眼小厮,他握紧了手里的托盘:“不用,这药还烫着,等她醒来就能喝了。”

最后小厮实在争执不过,只能让他傻站在门口等了,周以白听着里面的动静,说是给她吃药,实际上他就是守着她,怕她跑了。

房间里面传出了动静,他立马开门进去:“怎么了?想喝水是吗?你躺着吧,我来倒。”

江浅睡醒了,的确想找水喝,周以白出现她也不意外,自从他恢复记忆并且知道她怀孕后,她就没自己倒过一杯水。

周以白快速走进去,把药碗放下,给她倒水,江浅还是冷着一张脸不待见他。

“喝吧!温的。”他把水递过去,江浅没有接,这几天她体力恢复了,自然也有精神同他闹了,她暗中找时机想走,结果这人天天守着她。

周以白放下水,又试探道:“那……要不先喝药,今日的药不苦……”

江浅嗤笑一声:“我真该谢谢这个孩子,要不然我还看不见如此忍气吞声的你。”

这句话无疑刺中了周以白,他怔了一下,眼眶就红了,事都是他做的,没什么辩解的,是自己把她伤成这样的,也是事实,可是他真的不想再失去她了。

他抬起眼眸,看向江浅的脖子,声音有些哑:“你涂药膏了吗?要不要我……”

“我只想你滚就行了。”江浅没好气道,她深吸一口气看着周以白:“你以为当那些事没发生过就行了吗?伤不在你身上,你自然不会疼,我又不是傻子,打几下给个甜枣就好。”

她当然不是傻子,自己才是那个傻子,周以白心口疼到不能呼吸,想伸手抱她,又怕她反应剧烈受伤,放在膝盖上的手紧了又放开,放开又收紧。

“箬箬,还是喝药吧!”他是如此笨拙,想说好话,想道歉,可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让她喝药。

江浅掀开被子又躺了下去:“你自己多喝点吧!”

周以白坐在床边手足无措,他看着被子隆起的小小人,心底发酸发软,只要她还在身边,怎么样都行。

“箬箬,你今天晚上想吃什么,明天就要启程了,我让厨房多做一些,你身子受了伤,还是要……”

“烦死了,出去,我要睡觉!”被子里的人不耐烦地蹬了蹬腿,周以白只好把水放在她伸手就能够到的床头,端着药出去了。

等关门声响起,江浅才把被子从脑袋上拉下来,她把手放在暂时平坦的小腹上,自嘲似的笑了,他现在能如此耐心,恐怕都是为了这个孩子。

门外周以白没有离开,他吩咐好厨房后,就原地坐了下来。

四日后,他们先到了京城,许译将在秋后问斩,周以白被封首辅,江琅做了太傅。周以鹤原本与太子交好,如今太子落马,他也被贬到江州,许译被处决后就能出发。

皇帝念许译曾经也是个意气少年,便许他一个遗愿,他坐在阴暗的牢房里思虑半天,只说想见一见江浅。

周以白陪着江浅去的,他待在牢房外面,江浅只身去了关押许译的地方。散发着霉味的牢房里,许译早已没了往日的风光,他穿着破烂的囚服,依稀可辨当日将军风骨。

听见脚步声,他慢慢抬头,会心一笑:“你没事真好。”

江浅不知道说什么,许译又开口了:“现在外面是春天了吧?”

关押他的牢笼被罩上了黑布,一路走来他是感觉天气变暖了,却看不见一点春光,江浅点头:“是,京城的报春花都开了,金灿灿的开满了护城河。”

“挺好……”许译张开干裂的嘴唇:“我娘就喜欢报春花,可我爹总觉得庸俗。”他眼底带着浅浅的笑意,回想自己这一生少有的温暖时光:“我记得有一回见你,是在书院外面,你穿着黄色的衣裙,明艳如报春花似的。”

“你今天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我还差你个人情,能办到的事我尽量办到。”江浅冷静开口。

许译思虑一下,笑着摇头:“我只是想找人说说话,想来想去也只有你了,至于人情,欠着吧,下辈子再找你还。”

他盯着江浅,平和,坦然:“如果……”

“探视时间到了。”狱卒无情的打断了他的对话,江浅回过神来,捏着腰间的荷包,犹豫再三,还是把它取下来,递给许译:“这里面是一些糖。”

精致的荷包落到许译的手里,他愣住了,原本没甚情绪的眼睛开始泛红,像个努力许久终于得到奖励的孩子,他这一生都在找一包糖,能医他少时孤苦的,仅仅只是一包糖而已,可惜所有人都不给他。

待江浅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光影里,整个牢房又恢复黑暗,他把一整包糖倒在手心里,看不见斑斓的糖色,只是一颗一颗放进嘴里,慢慢嚼碎一生的苦涩。

门外周以白神色紧张,见江浅出去他终于松了一口气,眼尖的他瞥见了她腰间的荷包没有了:“你的荷包……”

江浅没理他,径直往前走,周以白也不再问,默默跟在她身后,他们现在的关系一触即碎,再经不起折腾。

回到徐州淮阴侯府时,江浅的肚子看着还是平坦的,这府院比原来大许多,东院空了,周以鹤已经被押入大牢。

侯夫人不信自己悉心栽培的儿子被发配了,一个受尽冷落的庶子却官至首辅,她成日疯疯癫癫的,周以白怕她惊扰了江浅,便把她挪到府外去了。

一行下人陪着江浅散步到东院,空落落的院子里坐着一个绣花的女人,像当初的萧姐姐一样,江浅心下一紧,快步过去。

程遇安听见脚步声抬头,两个人脸上都是茫然。

“你不是应该与周以鹤一起在大牢里吗?”江浅出于好奇开口。

程遇安放下绣针淡淡道:“我是一个与别人有染的女人,他嫌我脏了他的发配之路。”

江浅忽然想起来她和江琅的事,心中了然:“那你可想过以后怎么办?”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回不了家,爹娘嫌弃丢人,也走不出这院子,会被人诟病,大概一辈子在这里蹉跎年华吧!”她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一件寻常的小事。

江浅觉得心里闷得慌,走到哪里都是这种感觉,索性她也不想走了,就成日坐在西苑的廊下,听着耳边的风铃声,眼看着肚子一日一日大起来,周以白有一月时间陪她,等过了这一月,他们就要搬到京城去了。

正好江琅的婚事也临近了,他如今步步高升,看上他的女儿家越来越多,眼看年纪也到了,说媒人快把门槛踏破了,终于成了一桩婚事。

是中朗将的女儿,很活泼,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跟在江琅身边总是有讲不完的话,江琅也总是很耐心的回她。

江浅看着两人,心中欢喜,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周以白见她快意,便带着她一起张罗婚事,成亲前一晚,程遇安竟然来找江浅了,说想求她一件事。

也不是别的,就是想让江浅带她去江琅婚宴,她紧张的绞着手绢:“你放心我什么都不做,就是想看看他,一面就好。”

江浅自然是警觉的,可是她答应乔装成丫鬟出现,她也不好说什么。

锣鼓喧天,高朋满座中,江琅牵着新娘出场,程遇安站在江浅身后,偷偷看了一眼,他穿喜服的样子果然好看,看新娘子的眼睛也很温柔,江琅走近,她快速地垂眼,一颗泪也随之落下。

花烛喜庆,大红夺目,人人脸上都是喜笑颜开的样子,唯独她不住落泪,当她泪眼婆娑地抬眼时,正对上江琅深邃的眼神,刹那间,或许是错觉,江琅脑海里浮现出那女子的脸,她很爱哭,却总是强撑着坚韧。

“送入洞房~”证婚人一声高喊,宾客们都互相推搡着说要去闹洞房,周以白仔细护着江浅,问她想不想去,江浅摇头。

等她怀胎三月时,程遇安离开了,只着一身素衣,干干净净的平躺在床上,床边是她的丫鬟,正在为她擦手,丫鬟见江浅进去,恭恭敬敬的行礼:“夫人好,我们小姐留了话,愿您和您肚子里的孩子平安顺遂,她绣了些孩子穿的衣裳,您若不嫌弃可以带走。”

江浅扶着腰,点点头,目光落在房间一角的书架上:“你小姐很爱看书?这书比周以白的还多。”

丫鬟悄悄抹泪,继续恭敬道:“是,我家小姐的,还有一些是她写的书,之前投到书局以男子的身份印过一些,后来就没有了……她小时候想当个教书先生,夫人笑她异想天开,说哪有女人当教书先生的……”

江浅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眼底的麻木却是真实的:“她死后埋在哪里?”

“回夫人,小姐她不洁,是要被送去乱葬岗的。”

江浅怔愣一瞬,终于笑了出来,僵硬的嘴角牵扯着僵硬的脸,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她眼底带着些疯癫:“不洁?那我偏要为她修冢立坟。”

春末,京城的报春花谢了,许译因病死在了大牢里,满天飞舞的报春花似繁星坠落,又像母亲来接孩子回家。

周以白把这个消息告诉江浅时,江浅没什么反应,他拉起她的手:“我觉得你离我越来越远了,你许久都不叫我元祈了。”

江浅不知道过他说什么,只是木讷的看着天,周以白缓和一笑:“没事,我们还有很多以后,等到京城我给你修一间漂亮的屋子,种上你喜欢的花,给你扎个秋千,到时候你见江琅也方便,只是又要累着你了,我又告了一月的假,要是再不回去,这首辅恐怕就要换人了,你别不开心,等孩子生下来,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说罢,周以白轻轻抱着她,陪她一起看天,屋檐下的风铃轻响,铃音像是回荡在天地间,江浅慢慢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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