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弃自力更生的种地计划,绝非李唐本意,而是面对现实的无奈选择。
宁国即将来犯,国君要用钱,这时候他不能逼着国君兑现诺言,于礼不合。对于一场战事而言,二百万只是小钱,国君摆明了就是想赖账。他如果强要,只会让杜姜难堪。
毕竟国君只是答应借钱,不是欠他钱。
况且李二等人也走了,他一时半会的也买不到农奴,就算有了种子,这地也种不起来。
总不能让杜姜和他一起下地耕种。
既然如此,只能先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来,靠征战谋利。
反正杜姜这一身武艺,再加上已经得到初步验证的先进武器,他们还是有点优势的。
借着这个机会,展示一下实力,也好让包括国君在内的人重新认识一下他李唐,别太小瞧人。
本想好好跟你们说话,但你们不把我当人,那就别怪我手黑了。
李唐对杜姜说,我先走,在城外的客栈等你。你去向父兄道别,说明情况,免得他们担心。
杜姜皱了皱鼻子,低声嘟囔道:“他们才不是担心我,他们就是不肯借钱。”
李唐装没听见,起身告辞。
杜姜可以吐槽她的父兄,他却不能,这就是人情世故。
他只是告诉杜姜,别再提借钱的事,什么也不要,只要你能及时回去李家庄,参加丧期结束的仪式就行。
杜姜暗自松了一口气,抹抹嘴,将李唐送到门口,返身去向父母告辞。
回到后院,她一眼看到了父亲。
国君杜侯眉头紧皱,愁容满面,正和杜夫人说话。见杜姜快步走来,脸色更是难看。
“胡闹,他还在丧期之内,怎能四处乱走?这要是传出去,岂不连累我的名声。”
杜姜一听就来火了,脱口而出。“他违背礼法,还知道掩人耳目。你食言自肥,却是一点也不遮掩呢。”
“你……”杜侯面红耳赤,怒视着杜姜,说不出话来。
杜夫人见状,轻声喝斥。“阿姜,怎么和你阿爹说话?大战将至,你阿爹为了备战,已经花了不少钱了。”
杜姜自知失言,没有再还嘴,扬扬手道:“你不用担心,他不是来向你借钱的。我马上就走,赶回去参加丧礼,然后整军备战,随时听候阿爹调遣。”
杜侯略带尴尬地连连点头。“这样也好,这样也好。”说完便起身走了。
杜夫人拉着杜姜,担心的说道:“阿姜啊,我给你拿点钱,你买些种子回去。失了农时,可不是小事。”
“还是阿母好。”杜姜抱着杜夫人的脖子,笑嘻嘻地说道:“不过我不要种子,我要买些铁料。你也看到了,夫君有打造兵器的天赋。大战在即,他要为我打造几件兵器,只是铁料不足。”
杜夫人皱起了眉。“你真要上阵?”
杜姜眼珠一转。“李家只有他一个士人,我不陪着他,还有谁陪着他?”
“只是陪他?”
“当然。”杜姜一本正经的说道。
杜夫人将信将疑,却还是取出一些钱,交给杜姜。
杜姜喜滋滋的说道:“阿母,这算是我借的。等我……不是,等我们立了功,得了赏,再加倍还你。”
杜夫人嗔道:“看看你,说的什么话。我是你的阿母,又不是借子钱的,还要什么利息不成?你啊,好好过日子,不要让我担心,比什么都好。”
杜姜咯咯笑了两声,拿着钱,飞也似的去了。
看着杜姜消失在门外,杜夫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儿行千里母担忧,更何况是上战场。希望李唐能如你所说,护得阿姜周全,不要让她受伤。”
老嬷嬷轻声笑道:“夫人,老身这一辈子,可曾看错过人?”
杜夫人想了想,莞尔一笑。“还真没有。”
——
李唐出了城,回到客栈,一眼就看到了田千秋。
田千秋坐在大堂里,一边狼吞虎咽的吃饭,一边抬头看着门口。见到李唐,他立刻放下手里的筷子,起身迎了过来,连嘴里的食物都来不及咽下。
“李兄,我等你好久了,还以为你回去了,正想吃完饭,去李家走一趟呢。”
李唐上下打量了田千秋两眼。“你这是……一夜没睡?”
“哈哈,李兄高明,一眼便知真的。”田千秋将李唐拉到桌边坐下,吸了吸鼻子,面露疑惑。“李兄这是带了什么美食,香气如此诱人?”
李唐低头闻了闻自己,这才意识到走得匆忙,身上的烤鱼味还没散去。
“惭愧,惭愧。”李唐抖了抖衣服。“刚在杜侯府吃饭,没来得及更衣,让田兄见笑了。”
田千秋打量了李唐一眼,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却没有再问。他拉着李唐就座,低声说道:“我刚去了一趟宁国。”
“宁国?”李唐很意外。
他不知道宁国具体有多少,但既然是与杜国相邻的方国,想必要比李家到这里远一些。就算田千秋是半夜喝完酒就走的,现在也才是中午,他就回来了,未免太快了些。
“我有车。”田千秋说道:“来回也就一百多里,半日时间足够了。不瞒你说,我还在宁国吃了顿早餐。”他摇摇头,一脸嫌弃。“宁国的早餐太难吃了,实在是无法下咽。”
李唐忍不住笑了两声。“那你打听到了什么?”
“宁国正在备战。”田千秋的脸色沉了下来。“看样子,是他们在背后捣鬼的可能性极大。不仅是杜国,田国也被他们骗了。”
李唐没吭声,只是认真的看着田千秋。
田千秋抿了抿嘴唇,却没有多说,反而问起了李唐的计划,并再次邀请李唐做他的侍从。
俸禄好商量,每个月两枚金币,也就是两百枚银币,武器、车辆之类的全由他提供。如果有战斗,还有赏钱可拿。
如果李唐不愿意,可以不参加战斗,为他出谋划策就行。
李唐笑笑,婉拒了。
他有大事要办,岂能做田千秋的随从。
“李兄是嫌俸禄菲薄吗?”田千秋有些无奈。“不是我不肯给更多,实在是身上带的钱有限。等回到临淄,我可以给你更多。”
“不是钱的问题,是我暂时还不打算离开李家。等哪天我改了主意,想再做游士了,一定会去找你。”
见李唐坚决,田千秋只好罢休。
正说着,杜姜的侍从来请,李唐与田千秋拱手道别。
田千秋将李唐送到门口,恋恋不舍的看着李唐离开。
李唐来到杜姜的马车前。杜姜撩起车帘一角,打量着远处的田千秋,说道:“那就是你说的田千秋?”
“嗯。”
“看起来像个女子,不会是女扮男装吧。”杜姜的声音里充满了警惕。
“我也怀疑,不过没找到证据,无法证实。”李唐不打算和杜姜纠缠这个问题,一边示意车夫起程,一边将田千秋打听来的消息说了一遍。
说到正事,杜姜暂时忘了田千秋。
“都是我任性,这才闹出这么大的误会,让宁国抓住了机会。”杜姜自责道:“如果宁国真有意伐我,仪国、六国必然也会出兵。杜国这几年本就大不如前,与邻国交战败多胜少,赔钱就赔了上千万。如果宁国联合仪国、六国来伐,只怕凶多吉少,有亡国之危。”
“亡国?有这么严重?”
“一旦战败,大量封臣被俘,我阿爹不仅要出钱赔偿他们出战的费用,还要出钱赎人。没了封臣,谁来保卫杜国?就算名义上还在,也等于亡国了。”
“东伯也不管吗?”
“杜国虽然属东方之国,东伯有援助的义务,但东伯也不会白白出兵,他的胃口会比宁国更大。再说了,这次是田国和我杜国的矛盾在先,东伯完全有理由不出兵。”
李唐一时没听明白。
他对方国之间的关系还不是太清晰,只是听杜姜和田千秋简单说了一些。杜姜好武,却不擅言辞,说得不是很清晰。田千秋倒是口齿伶俐,但接触时间太短,能提供的信息也有限。
他忽然有些后悔,或许应该在客栈多待一天,再向田千秋打听打听。
话到嘴边,他又想起杜姜刚才看到田千秋时的猜疑,只能又咽了下去。
离开国都一段距离后,李唐上了车,与杜姜并肩而坐。
马车的速度快了起来,没用多久就赶到了洗耳亭。
李唐本来以为会看到许平,但留守的亭卒告诉他,国内出现了江盗,许平带着人去平乱了。
杜姜担心起来,追问详情。
亭卒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告诉杜姜,今天早上收到柯家的求援,说是昨天夜里有江盗夜袭,亏得柯家警觉,没让他们得手。但江盗人数不少,足足十来人,足以让柯家不能出门。
无奈之下,柯家只能派人连夜突围,赶到洗耳亭求援。许平听说之后,就带着人赶去了,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柯家。
杜姜又问李家和相邻的朱家,亭卒直摇头,说没听到与李家、朱家有关的消息,连求援的都没有。
杜姜听了,更加不安,也不休息了,立刻起程赶往李家。
如果江盗真有十多人,连柯家都被打得不敢出门,那李家更不是对手,很可能已经遭袭。
别的也就罢了,杜嬷嬷却是从小抚养她的乳母,与亲人无异。如果被掳走了,或者死了,她必须找到江盗报仇。
李唐心里怀疑,觉得那些江盗会不会就是自家那批出逃的奴隶,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这么快。他们人数虽多,却没有真正的武器,能在一夜之间实力暴涨,打得柯家出不了门?
柯家虽说也是普通的庄园,但是有钱,家里养了好几个真正的游士,兵器、甲胄齐全,战斗力还是可以的。
马车一路急驰,仅仅半个时辰,李唐、杜姜就赶到了李家。
老管家站在路口,踮着脚尖张望,看到杜姜的马车远远驶来,立刻扬手招呼。
车夫勒住缰绳,让急驰的马车在老管家面前停住。老管家一手提着衣摆,一手掩着口鼻遮挡灰尘,赶到马车旁,急急地向李唐、杜姜行礼。
“主君,夫人,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李唐跳下车。“李叔,出了什么事?”
“主君,那些该死的貉奴跑了,男女老少,一个没留,全跑了。”老管家跳着嘴,咒骂不停。“他们跑就跑吧,还把主君打造的农具都偷走了。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李家收留了他们几年,什么好处没落着,他们竟然连农具都偷。”
李唐一听,倒是松了一口气。
他还以为家里遭了劫呢,原来只是丢了一些农具啊。
“还有其他的消息吗?”
“其他的消息?”老管家茫然。“主君指的是什么?”
“昨天夜里,柯家遭到了江盗的袭击,有没有派人过来求援?”
“江盗?”老管家一愣,顿时脸色煞白。他压低了声音,说道:“主君,不会是那帮……貉奴吧?”
“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李唐模棱两可的说道,心里却有七八分肯定,同时赞叹那些人的行动能力。
真是说干就干,连过夜都等不及。
由此可见,这些人说还想留在李家的诚意就算有,也不多。
李唐回到马车前,将情况对杜姜说了一下,并隐晦的提了一下,那些江盗可能就是自家逃亡的奴隶。
听说杜嬷嬷等人无恙,杜姜放了心,随即说道:“夫君,既然如此,你我去增援柯家吧。”
“增援?”李唐一下子没听清,以为自己听错了。
上午在杜侯府后院的时候,杜姜还咬牙切齿的说要讨伐柯家,怎么一转眼,又要增援柯家了?
杜姜挺起胸膛,正色道:“守望相助,本是封君之间的义务,著于策书。柯家虽有不义之举,我们却不能违背了诺言,见死不救。”
“呃……好吧。”李唐稍作犹豫,就接受了杜姜的建议。
他们先让随行的奴隶和老管家一起回去,只剩下驾车的车夫和两名侍从。杜姜换上了甲胄,李唐也戴上了头盔,披挂整齐,这才向柯家赶去。
李唐没有带盾,就向杜姜讨回了短刀充当副兵器。
“夫君,要委屈你为我掌旗了。”杜姜露出灿烂的笑容,毫不掩饰即将上阵的喜悦。
“你不是有侍从吗?”李唐指指马车外跟着奔跑的两个中年汉子。
“他们只是我的侍从,不是士,没有资格掌旗。”杜姜熟练的抱着李唐的手臂摇了摇。“就这一次,等我拿到了柯家的酬金,招揽到真正的士,就不用委屈你了。好不好吗?就这一次,行不行?”
李唐正色道:“夫人,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能为你掌旗,是我的荣幸。别说没人可以代劳,就算将来有了人,我也会很乐意的。”
说着,就准备起身。杜姜一把拽住他,眉开眼笑。“不急,不急,等到了柯家再去不迟。掌旗挺累的,你又是第一次,还不习惯。”
她又凑到李唐耳边,轻声说道:“夫君,我就知道你不会拒绝,你对我最好了。”
她嘴里的热气吹在李唐的脸颊上,吹进李唐的耳朵中,吹得李唐的心也跟着蠢蠢欲动。因为丧期的礼仪规定,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和杜姜亲近了,积攒了不少力量。
“夫人,我们还没出丧期,能出征吗?”
“嘶——”杜姜犹豫了片刻,又大义凛然的说道:“事急从权,并不违礼。再说了,来回也就是半天的事。顺利的话,日落之前我们就能回家了,不会耽误后天的仪式。”
李唐斜睨了杜姜一眼。
他算是认清了杜姜的真面目。在她的面前,只有征战才是正理,其他的都可以妥协。
杜姜被李唐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低了头,吃吃地笑。
也就是一顿饭的功夫,马车进入柯家地界,远远地看到了柯家的庄园。
杜姜催促着李唐下车。
他们乘坐的马车不是作战用的战车,不能上阵,所以最后这几百米只能步行。
两个侍从已经准备好了杜姜的战旗和旗杆,交到李唐手中。
看着战旗,李唐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杜姜连回娘家都带着战旗和甲胄、兵器吗?
“夫君,走吧。”杜姜戴上头盔,一手提着长枪,一手按着腰间的长剑,向李唐使了个眼色。
此时此刻的她,不再是粘人的小猫,而是即将出笼的猛虎,不怒自威。
李唐不再多说,举起杜姜的战旗,走在了前面。
杜姜紧随其后,两个侍从也提着剑和盾,跟在后面。
战旗的确有点重,被风一吹,更加吃力。才走了两百多米,李唐已经感觉有点吃力。
好在柯家就在眼前,要不然他还真支撑不住。
还没到柯家大门前,便有两匹马从野草丛中走了出来,马背上骑着两个年轻汉子,手里拿着木弓,腰间带着剑和装满竹箭的箭囊。
正是李六和李七。
他们看着李唐和杜姜,嘴角带着玩味的笑容。
杜姜没理他们,稳步向前,只是眼神更加凝重,手里的长剑也调整了方向,随时准备接战。
跟在她身后的两个侍从半转身体,警惕的监视着李六、李七,脸上露出无法抵制的紧张和惶恐。
李唐举着旗,来到柯家庄园的大门前。
那个年轻女奴已经在等着,身后跟着李二、李三、李四三人。他们身上披着甲,手里提着剑和盾,腰间还挂着箭和箭囊。
一天不见,他们已经完成了装备的升级。
李唐从年轻女奴的头盔和战甲上看到了朱家的标志,从李二的甲上看到了洗耳亭的标志,看来朱家和来援的许平等人凶多吉少,已经沦为了这些人的猎物。
年轻女奴静静地看着李唐,嘴角轻挑,眼神暧昧,说不清是感激还是挑衅。
正当李唐考虑着怎么开口的时候,头顶传来一个发颤的声音。
“阿姜,是你吗?”
李唐抬头一看,见一张俊俏的小脸探出城墙,眼神中有惊喜,但更多的是不安。
他认出了这个人,这就是之前想逼婚的柯家小寡妇,远近闻名的克夫女,柯家家庄的独女柯子棋。
她认识杜姜吗,叫得这么亲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