暻始二年三月二十五日
浕水镇今日将要有两件大事发生,一件是这段日子以来令所有人惊讶的事——魏员外的那个傻儿子要成亲了,魏家富可敌国,却人丁稀少,魏员外和魏大夫人都相当重视魏桢的大婚。早在十日前就开始准备,就连从浕水镇到孟家村的路都精心铺过,还派人沿路挂上红绸,走在路上的乡亲都能感受到魏家的认真。所有人都认为这将是一场“奇婚”,乡野丫头和富贵人家的傻儿子,话本才会这样写。
第二件大事,亦是国事——前任浕水军将军付青山于今日斩首。付青山勾结北寒,导致浕水差点失守,趁乱逃亡后近月余,终于被浕水军副将梁宗荃逮捕。坊间传闻,付青山此人虚伪至极,尤其善于伪装,他用虚伪的表象骗过了所有人。用浕水军将士的性命为自己换取富贵荣华。也有人说,其实付青山是北寒派来的间谍,前些年他为自己塑造的所战披靡将军的形象成功深入人心,先取得所有人的信任,好让浕水军全军覆灭,如此卑劣行径,当只有北寒做得出来。浕水镇有不少家中儿孙在浕水军的,也有相当一部分人的儿孙就在付青山指挥的浕水一战中伤残死亡。人们听说今日就能将恶人砍头,纷纷涌入观看游行的队伍中。
孟家村的孟迎儿家人当然也听说了,女儿出嫁当日会有人被砍头,此事非常不吉利。孟家祖母特意同魏府的支婆子去了趟魏家,询问是否能将婚期推迟一日。
魏大夫人听到这个消息也非常遗憾,只是魏家许多远亲都是提前乘马车过来的,而且婚礼结束第二天一早就得再次出发赶回家中,没办法,许多当官做生意的,实在抽不出另外的时间。
孟家祖母也不好再说什么,她认为魏家能娶孟迎儿已是孟家的荣幸,总不能再要求魏家做什么让步。况且,刑场设在镇西,魏家在镇东,中间隔着长长的一条街,互不干扰了。孟家祖母聊以自宽,终于等到今日,只要过了今日,孟家就能飞黄腾达了!
***
丫鬟给孟迎儿上了最后一层脂粉,嘱咐道:“姑娘千万记住今日不要哭,哭花了妆就不好看了。”
孟迎儿朱唇轻启:“我知道。”
“今日怎么不高兴,还是笑多了笑不出来?”祖母从丫鬟中间生生挤过去,站在孟迎儿面前。
不高兴?连日来,孟迎儿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喜悦。没有做新娘的期待、焦虑、盼望,统统都没有,她只管做个集市上皮影戏里的影人,在所有人的操纵推动下,完成他们想要她做的事。除此之外,她照常吃饭睡觉。
以后的生活会怎样呢?也许还是当个听话的影人,任人随意操控。
“祖母,我有些话想单独跟姐姐说。”孟柯霖站在门外。
“好,好,姐弟情深,从小一块儿长大感情好。你舍不得你姐姐,祖母知道,给你们留个空间。”祖母给丫鬟们使眼色,带着她们站在院中等着,孟家院子不大,本就站了侍卫,现在又站着丫鬟,全是人了。
“姐姐今天很美。”
孟迎儿看着面前的铜镜,今天的她跟平常很不一样,平常她几乎不戴头饰,今天头上满头珠翠,看得让人晃眼,好看也昂贵。她不喜欢,不仅仅是珠钗发簪,更是今天这场婚礼。
“这是昨日娘去镇上买的糕点,姐姐可要尝一些。”孟柯霖递上手中的油纸包。
“娘给我的?”孟迎儿脸上的阴霾褪去一半,这种时候还关心她饿不饿的只有母亲了。
“准确说,是我给你的。”孟柯霖笑着,但孟迎儿看不懂他的笑容。
“姐姐知道这是哪家铺子的糕点吗?”
孟迎儿接过油纸包,看到油纸一角盖着一个小小红章,印着“祥云”二字。
“祥云斋?”
“姐姐竟听说过祥云斋?”孟柯霖有些没料想到,问:“那姐姐可知祥云斋的茯苓桂花糕从不单卖?”
“不,单卖?”孟迎儿忽的想起那日傅拥给她买糕点时,祥云斋的店小二说过,茯苓桂花糕并不单卖。那么,为什么每次娘给我的都是一包茯苓桂花糕?
“祥云斋最特色的就是茯苓桂花糕,但他们不单卖茯苓桂花糕,为的就是客人先买些别的糕点,再赠送一盒茯苓桂花糕。最特色的糕点当做赠品,可真是奇怪。”
“你想说什么?”
“姐姐还不明白吗?我们的娘,从未记得你喜欢茯苓桂花糕,但她每次都给你茯苓桂花糕,是因为,其他的糕点都给了我。茯苓桂花糕是我不爱吃的。”
因为你不爱吃,所以母亲才会把剩下的给我。原来母亲并不是因为我喜欢,给我,只是不想浪费而已。
是这样吗?
“柯霖,话说完了吗?不要误了吉时!”祖母在门外催促。
“那就祝姐姐新婚快乐,还得感谢姐姐没逃走,否则,门外那些聘礼可就都没了。”孟柯霖转身跨出去,丫鬟进来时略显埋怨说:“姑娘怎么哭了?”又拿了脂粉来补妆。
孟迎儿这才知道自己哭了,铜镜中的新娘,洁白的脸上两道泪痕纵横。
装扮完成,丫鬟就给孟迎儿盖上喜帕。孟家门前传来乐声,孟迎儿被媒人搀扶着上了轿子。
孟家门前家人乡亲簇拥在道路两旁,喜气洋洋相送孟家女儿嫁人。
孟家祖母脸上堆满笑意,握着孙阿婆的手说一些感激的话;孟柯霖嘴角扯起一抹邪笑;孟肴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上去有些喜色;楚茜面色不太好,应对亲戚恭贺时以苦笑相回;站在最边上的韩大叔偷偷用常年挂在脖子上的手巾抹泪……
与此同时,浕水镇地牢,傅拥被两个人拖出来扔在囚车上。
傅拥连日来遭受非人的待遇,梁宗荃命人准备的刑具,他统统用了个遍。一身灰黑的破烂囚服里面,是遍体鳞伤的身躯。
这些天他几乎被饿的神志不清,但每次受刑时都会有人用冰凉的水把他泼醒,让他醒着感受痛苦。回回都是疼昏过去,再被人放进水桶,将他呛醒,有次他实在是太痛了,被扔进水桶里也没感受到,差点溺死。
傅拥不知道为什么梁宗荃会突然改变主意,明明说好守株待兔,难道他已经抓到赵环了?傅拥来不及细想,他总是昏昏沉沉,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他甚至想直接死掉,可他总觉得付青山什么都没做错,他应该等下去。一定会等到真相大白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