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五那天他遇到了那些人,那些要抓傅拥的人。莫小哥从出生起就在不同的地方摸爬滚打,三道九流各种人他都见过,但他从未见过初五那日的那种人。严肃、冷漠、身手矫健,带着一股杀戮气的一群人。他本就在套缰绳,准备出发去找老爷他们,看见那些凶神恶煞之徒时,心底涌出一股力量,催促他快逃。于是,他连缰绳都还没套好就骑着驴子逃走,他不敢去找老爷了,他害怕那些人会跟着他给老爷招来杀身之祸。
他本就是烂命一条,死了就是死了,老爷给他吃给他住,他不能害了老爷。
他不住地拍打驴子的屁股,想让它再快一些,跑了很久很久,他回头没看见那些人。万一他们偷偷跟在身后呢?他骑着驴在街市中行走,在人多的地方晃悠了很久,才趁着日落人归前找到这处废弃的猪圈,莫小哥每日都在猪圈中向外看,他想只要老爷回来,他就能立刻到老爷身边去。
猪圈中二人都各怀心事,莫小哥生起一堆火让孟迎儿靠近些烤一烤,好将身上的衣服烤干。
“对不住啊孟姑娘。”
孟迎儿:?
莫小哥有些愧疚:“这里太简陋了,连给你煮碗姜汤驱寒都不行。”
孟迎儿失笑:“没关系,烤烤火就好了。”莫小哥不过十一岁,却这样懂事,孟迎儿想到家中十四岁的弟弟,无知无畏,每日只好结交些狐朋狗友做些打鸟捉鱼的事儿。实在是苦难使人成长,被宠爱的天真烂漫,没人疼的成熟早慧,让人心疼。
莫小哥不知道自己现在被人心疼,只心事重重想着老爷什么时候回来。
孟迎儿想了想,从随身小包中掏出一颗淋过雨有些黏腻的糖,笑道:“我本想送你颗糖吃,没想到都湿透了。”
莫小哥拿走那颗糖,开心地说:“没关系,湿了的糖也是甜的!”
还记得以前坐在路边乞讨,莫小哥看到小孩子们砸吧砸吧嘴吃糖总会很羡慕,可他们连饭都吃不上,怎敢奢求得到一颗糖?
莫小哥将糖收好,心底涌出暖意。
雨势渐小,再不回去恐怕得很晚才能到家,孟迎儿告诉莫小哥今日来找傅拥的原因,便要告别。莫小哥自己住猪圈总不好留客,将油纸伞送给孟迎儿,又再三叮嘱她注意看路。
孟迎儿待的时间不久,衣服还没干透,但好在手中有伞,烤过火身体也暖和许多,便一步跨一个水坑,走在回家路上。可惜,估计是遇不到韩大叔了,想必他送了菜就赶回家了。
无人帮我,我就靠自己走回去,天上有光,脚下是路。
抛开现在淅淅沥沥不停地雨不谈,下雨天还是挺舒服的,小草和树叶被雨水洗得干净清爽,偶尔会在草丛中看见小蜗牛。孟迎儿心想:我不喜欢下雨,你倒是喜欢。
孟迎儿不敢想如果傅拥不能帮她会怎样,她已经想不到什么办法了,祖母和父亲一心想让她嫁,母亲有心阻止却无力,若是真嫁给那个傻子会怎样呢?她不知道有钱人家后院中的勾心斗角,在她长大成长的村落,村中男人能负担起一家人的生活所需已经是难事,需得有位妻子与他共同努力撑起一个家,是以能吃饱饭已经满足,更别提娶三妻四妾,怕是日日吃粥喝咸菜都养不活这么多人。
她不敢多想,只盼望莫小哥能早些见到傅拥,若是傅拥肯借些钱给自己,她就能把钱给
家人,她天真地以为只要家里有了钱就能不让她嫁给魏桢。至于还钱,从明天起她就想办法,摘草药、给韩大叔帮忙或者再找些别的活计,只要能赚钱,日积月累总能还清。
想到这些,孟迎儿身上的疲倦消失了大半,总归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在雨中撑伞独行,走了很久很久,孟迎儿才走出镇上。起初她还兴致盎然,欣赏路边景物,越到后面身体乏力,也就提不起精神了。浕水镇竟会如此之大,今夜得大睡一觉才能好。
阴雨天总是黑得很早,奔波良久,孟迎儿走在乡间道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路上早就没人了,只有她自己独自撑伞。头顶的天,霎时间又黑了不少,不知是因为天黑还是因为又要再大肆降一场雨。
很快,孟迎儿就知道了答案,似乎就在一刹那,打在伞面上的雨大了许多。大颗大颗雨水砸在油纸伞上,孟迎儿不住担心起来,这把伞看着就有些破旧,也许撑不了多久了。
孟迎儿蓄力向前跑了一段,没跑多久就歇下来慢走,过一会儿,重新蓄力跑一段,再次慢走。如此循环往复,她的精力已经快耗干了。
小腿以下已全部湿透,她已经毫不在意,也不看路,直接在积水中趟着走。
幸好前方已能看见点点灯光。
天几乎全黑了,孟迎儿凭借记忆摸索行走。偶尔踩到石块,她感慨幸好自己走得慢,否则得摔一身泥,第一次在雨夜走这条路,也是奇妙的感觉,眼睛几乎用不到,只能用脚来感受这条路,倔强生长的小草和白天不会注意的小坑,都是这条路的一部分。
路就是这样,有平坦顺畅也有石块让人不经意被颠一下。
孟迎儿看着沿着伞面流下的雨水,继续走着。
***
地牢
一盆凉水浇在傅拥头上,他挨了梁宗荃数十鞭疼晕了过去,被凉水泼醒。
“付将军还不打算说吗?属下有些担心你会被属下的鞭子抽死。”
“我不知道他在哪。”傅拥很虚弱,音量极小。
梁宗荃将耳朵贴近,才听到傅拥说的话,顿时气愤不已。
“别装了,你不知道还有谁能知道,他可是你最得力的下属!”
“最得力的下属,不应该是你么?”傅拥扯起一抹笑。
“哼,付将军竟也会说假话了。你说不说,不说就继续打,你看,这木炭烧的刚好,不如给你烤一烤去去寒?”梁宗荃用火钳子夹起一块木炭,木炭被烧得火红,一团红蓝的火焰熊熊燃烧。
“说不说?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梁宗荃一手抓着傅拥的衣领,勒得他喘不过气。
“我不会告诉你的,”傅拥直咳嗽,道:“但你可以利用我找他。”
“付将军果然是聪明人,哈哈哈。”梁宗荃十分不屑,浕水军所有将士提到付青山无不展露出对天人般的崇敬佩服,只有他知道,外人面前能舍生取义的付将军,其实也不过是个怕死的小人。
梁宗荃终于自以为他终于揭下付青山虚伪的面具,梁宗荃喜上眉梢,不过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付青山小人的真面目,实在有些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