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拥睁开眼,地牢墙壁最上方的窗子漏出斜斜的一束光,昏昏沉沉的,已不知这是第几天了。
自从那日在茶铺被梁宗荃迷晕后他就被囚禁在这里,这间是最里面的牢房,四处黑洞洞的,除了傅拥和几只老鼠就没有别的活物了。
傅拥的肚子有些饿,他撩起眼前杂乱的碎发,看向牢房的木头栏杆,地上放着狱卒第一天送来的早就馊掉的饭菜——烂菜叶子汤泡饭。狱卒刚拿过来时,傅拥看见碗中有根毛发,狱卒说那是猪皮上的毛,可一碗仅有几片烂叶子的饭怎么会有猪毛?
于是傅拥不吃。
于是狱卒干脆不给饭吃。
此时傅拥后悔起来,倒不是后悔没在一开始吃这碗猪毛烂叶子饭,是后悔当初嫌弃孟迎儿的饼。也怀念起当初在茅草屋的日子,有晒得暖和的被子盖,有菜饼烤鱼吃,还有人能说说话。孟迎儿虽然话不多,相处起来却不困难,熟了之后也是有趣的。
只可惜啊,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不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孟迎儿、云珠,但愿钱大彪逃出生天,也但愿姓莫的那孩子还好好活着。
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狱卒送饭来了?不对,是两个人。
“让我看看我们付将军现在过得怎么样,付将军,属下来迟了。”
傅拥:该来的终于来了。
“呦,几日不见,付将军竟如此狼狈!快,快,快些开门!怎么这么慢。”梁宗荃轻声斥责狱卒,可他的语气听着没有丝毫埋怨。
“付将军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你们背着我把付将军毒哑了?是不是?”
狱卒当即跪在地上,低头道:“小人不敢,没有您的命令,小人不敢擅自做主。”
“那可真是太好了,否则我要问的话,只能让付将军写出来了。不过,真要是哑了也不怕,属下记得付将军也认识些字。”
“付将军,见着属下不高兴吗?属下可是高兴得很,几日不见,付将军瘦削了。”这话通常是亲人爱人之间才能说出口的,从梁宗荃这张满口谎言的嘴里说出来,真让人反胃。
还是别反胃了,本来胃里就没东西。
“回大人的话,付、他没有吃小人送的饭菜。”狱卒还跪着未起身。
“付将军怎么还学小孩子挑食呢?”
傅拥懒得搭理他,几日一粒米一滴水都未下肚,一点力气都没有,这人还非得学阉人作派,夹着嗓子假惺惺的说话。
“付青山,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尊你一声将军是我抬举你,你叛国投敌,就该受万人唾骂!”演了许久独角戏,梁宗荃再也不愿端着,露出吓人的一面。
“呵。”傅拥轻哼,道:“叛国投敌?真的是我么?”
梁宗荃弯下腰看着傅拥,道:“不是你还能有谁,你是浕水军将军,是你运筹帷幄,是你指挥了年后浕水河一战,当然就是你叛国投敌!”
傅拥将头转过去又轻哼一声,即使有头发遮眼,他也不想被梁宗荃看。
“浕水河一战死了多少人你知道吗?付将军,那可是你指挥的,你的兄弟、你的下属都死了。”
“你还活着。”
“那是我侥幸逃脱!都是因为你,难道,你就没有一丝一毫自责吗?兄弟们如此信任你,而你呢?亲手将行军图送给北寒军,是你害死了所有人!”梁宗荃转头看着四周,似乎已经看见那些冤死将士的亡魂。
如果地上躺着的人是付青山,他早就自责不已痛不欲生了。不过现在躺地上的是傅拥,是将所有事情经过猜测出个大概的局外人。
“你是在自责吗?”傅拥很气愤,战争是会死很多将士,但至少他们应该轰轰烈烈为国捐躯,而不是被卷入纷争成为讨伐诬陷别人的献祭。
梁宗荃面色凛然,恐怕付青山知道些什么,身后还跪着人,这件事不好叫别人知道,但若是杀了这个狱卒,不明不白的恐遭人非议。
“我当然自责,如若当时我能发现你早就在暗中勾结北韩军,浕水河一战就不会损失这么多精兵锐将。”
“呵,虚伪。”
“你先出去守着。”梁宗荃屏退狱卒。
傅拥嘲笑道:“怎么,心虚了?”
“将军,其实属下心中还是十分尊敬你的。”梁宗荃嬉皮笑脸道:“那个孩子,我就没杀,因为属下知道您看重他。”
“他当真还活着?”傅拥转过脸。
“千真万确。”
“你究竟想做什么?”
“属下要的很简单,只要您能告诉我赵环的藏身处,我就立刻把您放了。”梁宗荃假意迎合的模样,让看的人感觉好像身上爬了虫子。
赵环,跟钱大彪差不多年纪,但比钱大彪要稳重些,付青山识字就是他教的。梁宗荃要寻他,必定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傅拥心想可以假装知道他的消息,逃出去,不过现在还不能说。
“我不做背叛兄弟的人。”傅拥斩钉截铁道。
“就知道付将军一向仁义,那就先‘吃饭’吧,来人。”
傅拥被两人架着,绑在刑架上,傅拥有些虚脱,只能任人用麻绳绑起来。
“属下知道付将军许久不曾用饭,所以给你准备了我们这儿最好的刑具,你瞧,多结实!”梁宗荃用指尖敲打铁棍,发出浑厚的响声。
“付将军喜欢哪个,我们就用哪个,挑一个吧。”
傅拥:“······”
“是不是太多了不好选,那我代你选。从前在军营里,将军就不爱做这些繁琐的事,都是属下代劳,哟,我看这个就不错。”梁宗荃拿起一根鞭子,在手中抽动几下测试是否结实。
“付将军可还记得,我们是跟一位姓王的学的鞭子,你不喜欢使鞭子,学到一半就去练剑了。我可都学下来了,你看看我学得怎么样?”
梁宗荃一直嫉妒付青山,付青山会什么,他就跟着学什么,但不管他怎么拼命努力,总是每一样都比不过付青山。付青山学用鞭,他也要学,付青山不想学了,他想着既然付青山不会,那使鞭子就会成为他比付青山强的一项,于是一直坚持练习下去。
你擅长的,我要学,你不会的,我更要做得好。
处处都要跟别人比,是给自己不停地套下囚笼。梁宗荃就是一个例子,他已经把自己逼疯了。
梁宗荃自认为鞭子使得极好,轻松一甩,就能在傅拥身上留下一道血痕。
“我跟你们说,付将军是从来不喊疼的,军营里的将士们都很佩服呢。”
身为将领,要面对万千将士,他是军队的核心,不能辜负将士们对自己的期待,即使很疼,也得咬紧牙关不吭一声。付青山是这样,傅拥也是如此。
“将军,痛就说出来吧,你都流血了。”
傅拥攥紧拳头,指甲嵌进肉里,接着缓慢松开。
傅拥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