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浕水河一路向前,到一棵枣树处右转,再沿路直走。傅拥独自沿着乡间小路边走着边回忆起付青山的往事。既答应了小蔡临终托孤,就必须要说到做到,虽未经历过之前种种往事,现在的“我”就是付青山,不是傅拥。
只是这路未免也太难走了!傅拥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还未走出田间地头,极目远眺四处皆是农田,孟家村离镇上实在是远,也难怪孟迎儿没去过几次镇上。
正发愁路远,一位赶着驴车的老乡拽紧了缰绳,对着傅拥说到:“小公子这是去哪?可要老汉我载你一程?”
二人互相打量一眼,许是傅拥身躯凛凛,相貌非凡,即使穿着旧麻布衣,还是被认为是哪家小公子。而驴车上的老乡,同样穿着一身粗布短衫,一头老驴拉着的板车上堆满了东西,以麻布盖着。
“哦,我去镇上。”
“哟,那巧啦,我也去镇上呢,上车吧。”老汉淳朴热情地笑着,赶忙招呼傅拥在板车的空余处坐下,说:“这都是菜,刚摘的,不脏。”老汉掀起麻布的一角,露出下面码的整整齐齐的野菜。日日睡在茅草屋里,穿旧麻布衣的傅拥也无甚可嫌弃的,安安分分坐着。
“你是哪个村子的,我咋从没见过你哩?”
“我来走亲戚的。”
“我呀,是去镇上送菜的,今天要把这新鲜采摘的野菜送到镇上的刘府。刘府你知道吧,哦对,你不住这儿,不知道也正常。刘府老爷可是个善人呐,每年都往寺庙捐不少钱,听说去年捐的善款足够孟家村一村人吃上一年!平日也是乐善好施,接济穷人,我们清水镇就没有不尊重他的。听说了没,前几天刘家去我们村里提亲去了,就是村东口那家姓徐的女儿。阿凤我知道的,从小我看着长大,温顺听话,三不五时跟着我的车去镇上卖草药补贴家用,是个好孩子。要嫁人咯,刘家有钱呐,嫁到他家做少夫人咯,家里人都跟着享福。”
原不想开口,听到阿凤的名字,傅拥便要问几句:“刘家那么富有,为何要从孟家村挑选儿媳?”
“刘善人是个好人呐,他只在意孩子性格品行,不在意家室如何。再说,他家钱都花不完了还要那么多干嘛?”
“另有隐情吧。”傅拥轻飘飘地抛下这么一句就不再说话。老汉摇了摇头表示,年轻人就爱瞎想,聊不下去了。于是傅拥终于在安静的氛围里到达清水镇,作别卖菜老汉后,傅拥找个了路人打听,借着指引找到了蔡府。
院外粉墙围护,门前绿柳成荫,春风拂过,翠绿的柳枝仿佛具有抚慰人心的力量。朱门上悬着一方牌匾:“蔡府”,定是此地了。
敲了两下门,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门童前来应门,傅拥将玉佩递给他,告知是小少爷蔡衡的朋友,门童很高兴,一瞬间又失落起来,门童唤来一名侍女。侍女身穿藕荷色棉布衣衫,外衣上绣着小巧精致的纹样,“这衣服不错”傅拥心想。侍女问过来由,傅拥将小蔡临终托付的事全然说出,侍女听了他的话又反复检查过玉佩,才带着傅拥进去。跟随侍女绕走在缠绕着紫藤枝的长廊上,紫藤灿如烟云,傅拥实在忍不住不四处张望——这里跟茅草屋相比,称上一句天上人间富丽堂皇丝毫不为过,再次反问自己每天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先生,老夫人年事已高,请勿惊到她,若是·····少爷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也请你隐瞒。多谢!我从小就跟着老夫人,实在不忍心她受刺激。”侍女交代道,她看着傅拥的双眼,满目恳切,傅拥郑重地点头答应。
绕了两条游廊,过了四个拱门,终于来到蔡府花园。院中央种着一株老树,苍劲斑驳的枝干上嫩绿的枝叶茂密地生发。头发花白的老人此刻正窝在藤椅上晒太阳,暖阳下的白发如同圣人手中的蚕丝。
侍女上前通报:“老夫人,是蔡衡少爷······”
“衡儿!”听到日夜牵挂的名字,老夫人好似大梦初醒,诧然惊起。
“衡儿,我的衡儿,你回来了吗?”
看见老夫人一时惊起,傅拥瞪大眼睛,侍女上前扶着老夫人,边给傅拥递眼色,并用口型告诉他:“别说!”
“衡儿,是你吗?”在小然的辅助下老夫人站起来,继续呼喊着。
傅拥没回话,也不知如何回话。
“小然,是不是衡儿回来了?他怎么不说话呀?”老夫人转头,似乎要用一双盲眼找到儿子的身影。
“是衡少爷回来了。”小然将玉佩放在老夫人手中,老夫人双手摩挲着熟悉的玉佩,这是衡儿的父亲亲手为衡儿戴上的,那时她还能看见。老来得子的她同侍女在院中带着小衡儿晒太阳,蔡衡父亲从外面回来,在怀里掏出一块自己精心打磨的玉佩戴在小孩子的脖子上,捏捏衡儿肉乎乎的小脸,一家人其乐融融。回忆起过去美好的日子,恍若隔日,却再也无法感受了,老夫人泣数行下。
“衡儿啊,你回来了吗?”老夫人伸出颤抖的手,说:“你个傻孩子,怎么不理娘?是太累了吗?你终于回来了!”老夫人满脸是泪,顾不得擦,仍然嗫嚅着:“我可算等到你了,听说开春又打了一仗,娘担心你啊,你年纪还小,娘老了,不放心你啊!”
看着老人家泣不成声,傅拥实在不能开口表明身份。小然在旁安抚着老夫人,她终于停止哭泣,拉着傅拥的手臂同他说话,说蔡衡他曾经如何顽皮,爬上枣树摘枣不敢下来,紧紧抱着树干滑下来,把裤裆磨破也不好意思告诉别人。后来还是侍女在屋后的杂草丛中发现一条磨破的裤子,他才承认。还有年纪更小时,整日在烈日下跑来跑去玩耍,晒出暑热,又嫌药苦,偷偷倒花坛里,花坛的土都被药味儿浸透了!
“你啊,从小就怕苦,不乐意吃药,你从了军,我总是担心你受伤,受了伤可有好好吃药?”老人将手掌放在傅拥手上,傅拥几乎不同他人触碰,这温热的满是皱纹的手却让他感到温暖。
“我很强的,未曾受伤,更不曾生病吃药。”不知怎么了,傅拥虽心里清楚老人眼盲,可当她脸对着他时,他却感受到炽热的目光,这强烈的感觉促使他开口回答。
“好!我就知道我的衡儿是最厉害的!哈哈哈哈”笑着笑着老人的声音越来越小,将头垂下去,不一会儿就发出鼾声。傅拥从未见过这种事,一时间愣怔了,小然熟络地扶着老人,为她掖紧毯子。此时阳光正好,小然便让老人在此处歇着,给傅拥使眼色,带他轻手轻脚走出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