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不疑与夕辞结伴从文帝的书房离开,临走前他告知二人过些时日他将会在宫中举办宴会,到时候百官可带家眷一起来参加宫宴。
夕辞心中有数,文帝这是在提醒她,程家也会来,而她的身份也将会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下。但夕辞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她对程家早已不亏不欠,而文帝又明显是站在她那边的,旁人也会顾及文帝与凌不疑的态度而有所收敛,至于其它,她又何惧。
秦家的力量更多的是隐藏在暗处中,明面上的生意在外人看来是不小,一旦出问题恐怕会伤筋动骨,实则就算那些生意全都没了也根本伤不了秦家的筋骨。秦天策在世时便谆谆教导他们,鸡蛋不能全放在一个篮子里,狡兔三窟,做人更要藏一(亿)手。
夕辞和长安都认为此话有理,更是将之执行的彻底,估计就算此时秦天策复生大概也弄不清秦家的家底究竟有多厚了,他把这两个聪明人都教得太好了,就连眼光也是远超这个时代。而且他俩还很有默契,在分工上一向都是夕辞把握大方向,过程则有秦长安掌控,就连海外都有涉及。
秦天策曾经多次念叨过的土豆玉米和红薯,并且组建了船队在海外航行,虽然他在世时一直没能等到这几样东西被发现,但数月前曾有消息传来,发现了疑似物种,船队正在返航中。夕辞心想,若是这东西当真能如老师所说的那般产量惊人,这个功劳,会成为秦家,成为她的一道免死金牌。
秦家的底蕴自然不止如此,只不过目前还是食物最重要,唯有等百姓丰衣足食,他们的精神需求才会转变。那时便是寒门发展的时机,现在还不是时候。
在去往长秋宫的路上,夕辞在心里安排好了之后的事情,这才有空转头看向凌不疑,却发现这人一路上目光就未曾离开过自己。
“……你在委屈什么?”凌不疑那看上去有些委屈的目光让夕辞一时无言。
“媖媖。”他迟疑了一下,“你常进宫来看望皇后娘娘吗?”
“娘娘人好,我自然会记挂些。”
凌不疑有点垂头丧气的模样,看上去颇像是只沮丧的大狼狗,委屈巴巴地说道:“你素来很少来凌府寻我。”
夕辞差点要被这人给气笑了,停下步伐,瞪着他,薄怒道:“你要不要算算自己回都城后都做了些什么?我去凌府能见得着你吗?!”
凌不疑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的确……他一直都在忙着查案,仅有的空闲都会主动跑去秦府,夕辞又不是时时跟着他,自然不知晓他身在何处。
理亏的凌不疑立马转移话题,“此番能顺利抓获雍王,秦家暗线当属首功,若非他们提供的密道与详细至极的堪舆图,只怕我们都进不去城里,更别提雍王府了。”
夕辞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左顾言它,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
最后,凌不疑老老实实地低头道歉,“对不起,媖媖,是我不该乱吃醋,原谅我好吗?”
“哼。”女娘轻哼一声,亏她还担心他,今日一早便做好了入宫的准备巴巴的赶了过来。结果这人还乱吃飞醋,真是好没道理。
去长秋宫的路上,少将军一路都在努力的赔礼道歉,绞尽脑汁总算把不高兴的小女娘给哄开心了,这才松了口气,发誓自己再也不乱说话了。媖媖会出现在这里不正是为了他,他还说些胡话,也难怪她会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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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王谋逆一案已被文帝盖棺定论了,纵然朝中仍有大臣对凌不疑私审案犯而不满,但文帝表示他已经处罚过凌不疑,此事到此为止。
左御史心中对文帝如此偏袒凌不疑十分不满,但文帝态度坚决,他也不敢去触他霉头,只得捏着鼻子认下。想他之前看凌不疑年少有为,打算与他结个亲,结果这人非但拒绝,还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简直狂妄。左御史一想起这事就心中来气,鼓足了劲的想给他找麻烦,奈何顶头上司偏心对方,每回找茬凌不疑那竖子都是一副不疼不痒的模样,反倒是叫左御史自己给气了个倒仰。
最后左御史只能安慰自己,忍一时之气,等凌不疑这竖子有朝一日失了圣心,看他如何回报他!
此事尘埃落定之后,文帝又当朝宣布三日后将举办一场宫宴,朝臣们可带家眷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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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杏花别院,霍氏祠堂。
窗外下着大雨,霍君华在一旁剪着盆栽,凌不疑跪在灵前,慎重地说道:“阿母,偷换军械之人,孩儿已经查清,并且手刃了仇人。你放心,我们霍家的仇,我一日都不敢忘。我会查清孤城一事的真相,将所有与此有关之人诛杀殆尽,一个也不放过。”
“血债……”霍君华停下了动作,握着花枝的手不知不觉中越收越紧,直到血色从她细弱的指间滴落。她一边低喃着,一边愈发收紧了手指,“血偿!”
凌不疑敏锐的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立刻起身来到了她身边,看着她的手还在淌着血,剑眉紧皱,“您受伤了,我给您包扎!”
而霍君华却如同骤然惊醒般猛地收回了手,“不!不!阿狸,你自小就怕血的,小时候你手上划了一道口子,看到血你还晕了一个时辰呢。阿母自己来,我自己来!”
她一把夺过凌不疑手中的帕子,一股脑的往自己手上缠绕。
凌不疑心里很不是滋味,轻声说道:“阿母,我长大了,如今连上战场杀敌都敢,怎么会怕血呢。”
霍君华缠绕的动作一僵,像是想起了什么痛苦的事情一般,声音里透着丝丝恐惧,“不!你不能上战场!那些兵器都是坏的!是坏的!”
她怔怔地坐在那里,双眼毫无焦距,“他们一个人也没有来,谁也没来……”
“你不能上战场!你不能上战场!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她逐渐陷入了疯狂的情绪中,凌不疑为了不让她再伤害自己,只能紧紧抱住她安抚道:“没事了,阿母,没事了……”
霍君华在他的怀里挣扎着,直到她精疲力尽,才在凌不疑的怀中缓缓睡去。
凌不疑看着这样的霍君华,心痛万分。他知道最初阿母并非是疯的,只是她‘疯’了太久,心里又太痛苦,所以才渐渐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你放心,阿母。”他将霍君华送回了她的房间,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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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少商从自家阿父口中得知了此事后心中一直暗子担忧,她只知道这一次是避不过去了,媖媖就是瑶成君的事情,阿父阿母此次必定会知晓,只希望到时候不会闹得太难堪。或许阿父阿母总以为只要找到媖媖,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可少商却都知道媖媖是个再果决不过的一个人,那些被媖媖抛下的东西,一旦她决定不要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性子活泼的小女娘不由得陷入了忧郁之中,她既不愿让妹妹再回到她所认为的‘牢笼’中,也不希望阿父阿母太过伤心。一时间,左右为难。
三皇子又一次带着记载了器械一类内容的书简寻来时,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挑了挑眉,“你这是什么表情。”
“……你怎么又来了。”程少商有点无语,你堂堂一位皇子,这么频繁的出入程府不太好吧。倒也不是不想见他,只是她觉得这样影响不大好,毕竟这里是都城。
三皇子脸色微沉,“我辛辛苦苦给某人找来了密册,没想到还被某人嫌弃?”
闻言,少商的心底泛出了一丝甜意,灿烂一笑,“对不起啦,我也是因为一些事情有些烦心,不是不欢迎你。只不过……这里毕竟是都城,我怕你来得这样频繁,对你也不好。”
三皇子的脸这才由阴转晴,“这么说你不担心自己的名声?”
程少商嗤笑一声,“我有什么名声,顶多是与萋萋阿姊一般,被那些女娘们说一句粗陋无知罢了。再说我阿兄也在程府,外头谁知道你是来找谁的。”
程少商心胸豁达,对那伙诋毁她的人,只要对方没跑到她面前来说这些话,她一般都懒得去计较。
“你倒是看得开。”三皇子将书简递了过去,似笑非笑地说道:“那请问心胸豁达的程娘子是在为何事烦心?”
一提起这事,少商就像是蔫了一样,怏怏不乐的看了他一眼,低声叹道:“媖媖。”
三皇子是个聪明人,一听这个名字他便猜到了缘由。之前在骅县时程少商都让他与楼垚对程夕辞便是瑶成君之事保密,但父皇宫宴一开,程家和程夕辞必然会至,届时双方一碰面,程少商想要隐瞒的事情自然而然的便会暴露。
“此事是瞒不住的,你待如何?”三皇子从未担心过此事,且不说还有子晟在,在他看来,瑶成君可不是个易于之辈。能领着区区数十人却逼得叛军不得不退让,这样的女娘心性是何等强大,根本用不着程少商来担心。她既然早就知晓了此事,定会有所准备,况且父皇在骅县时就已经暗示过她,她恐怕也有早有打算。
“……我也不知道。”程少商沮丧的说道:“我只希望最后他们都能好好的。”
见她垂头丧气的模样,三皇子不由得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头,直到手心传来了异样的触感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礼,“咳咳,没事的,瑶成君心里有成算,你不必担心。”
“真的吗?”自回都城后,少商也没见过夕辞了,阿父阿母都在家,她也不好打着感谢救命恩人的幌子上门,万一阿父阿母也跟着一起,那岂不是自找麻烦。
“你担心也无用,这是他们的事情,你只要做好你能做的就够了。”
三皇子的劝说也不能说是毫无用处的,至少程少商暂且恢复了精神,又有兴致去与他讨论新带来的书简内容了。
萧元漪远远站在外头看着他们,眉头微皱,心里对嫋嫋十分担忧。她知道这个女儿其实是不喜欢被拘束的,但若是三皇子有意,他们该如何拒绝呢?皇族是一个麻烦,嫋嫋自幼被她养得活泼了些,该有的礼节她懂,也会做到,可萧元漪也知道她是不喜欢那些后宅之事的。只是女娘难免是要嫁人的,自回都城后她便一直在教导她与姎姎管家之事与一些身为一家女君必须掌握的东西。嫋嫋聪慧,学得也快,但她不喜欢也是真的。
所以萧元漪一直觉得高嫁对嫋嫋而言是件辛苦事,可皇家的麻烦也未必会比世家少。
不过这些都不是关键,萧元漪担忧的是三皇子待嫋嫋那特殊的态度,而且嫋嫋她……又是否对三皇子动了心?
她蹙着眉想到,或许,该请个先生了。不管日后嫋嫋是否会与三皇子走到一起,总是嫁不到什么低门户去。有些东西,也该学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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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期如白驹过隙,转眼便至。
兰心再一次仔细地为夕辞整理好了衣摆,扶着她走到了大门口,却见凌不疑的马车已经在门外等待。
“女公子,凌将军来接你了。”兰心其实一直有些紧张,她知道今日自家女公子会与程始夫妇见面,可她却不能陪在她身边了。原本还很不放心,可这会儿见了正等着马车旁的凌将军,她那颗一直提在半空中的心总算落地了。
不管怎么说,凌将军对女公子还是很用心的。这些时日他用自己的表现证明了这一点,也因此兰心与秦长安才能放心的将他们的家主交托给这个男人。
夕辞心知兰心的忧虑,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说道:“放心吧,我没事。还记得老师的话吗?弃我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者,今日之日多烦忧。过去之事已经过去了,如今我收回了他们伤害我的资格,他们便再也无法伤我的心。”
她的眸光里满是恬淡与从容,看向兰心时还透着一丝笑意。
“我从来都不仅仅是程夕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