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慎不知道程夕辞是怎么成为瑶成君的,如若那个传闻是真的,那她率领的岂不是程家人?可他明明听说是秦家,且被册封的也是秦家家主,怎会成了程家五娘子?
他一时想不通,却也知道这里头问题不小。好在这人还有些眼色,并未追问其中缘由,只找了个话题与二人闲聊起来。可惜他们也不是多熟悉的人,话没说几句,基本上也没什么共同语言了。于是夕辞便问询二人可要下棋,正好兰心还准备了一套围棋。夕辞不想继续跟袁慎尬聊了,倒不如让他俩下棋消磨时间,她在一旁观战也行。为了摆脱这种尴尬的气氛,袁慎同意了。
正当棋局进行到一半时,远处传来了一阵欢快的笛声。坐在一旁的夕辞起身望去,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辆精致的轺车,边上还跟着两名骑马的公子。
溪边垂钓的皇甫仪耳尖一动,这首曲子……
他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辆十分眼熟的轺车和两名骑着马的年轻人,其中一个便是他这几日时常会碰见的三皇子。而轺车中的那位小女娘,应当便是此次与舜华同来的侄女——程少商了。
皇甫仪心中渴望知晓桑舜华的近况,便主动与他们打招呼,尤其还有三皇子这个熟人在,三人更不可能忽视对方。
于是一行四人便一同到了亭中,程少商一见坐在亭子里的程夕辞,瞬间眼眸一亮,正要开口,余光却瞥见了一旁的外人,不由得踟蹰了片刻。
程夕辞见状,主动笑道:“阿姊,近来可好?”
程少商一听,便开心的蹦跶了过去,“我很好啊,媖媖,你的伤怎么样了?”
“已经差不多好了。”她话音刚落,凌不疑便接口道:“瑶成君的身体还不宜大动干戈,之后仍需静养才是。”
程少商瞪了他一眼,但同样关心着夕辞的身体状况,叮嘱道:“既然如此,媖媖万不可再如先前那般了。”
程夕辞无奈道:“我真的没事了,阿姊,只是兰心与子晟过于担心罢了。”
袁慎一直暗中观察着,心道凌不疑和这程五娘怕是当真好事将近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楼垚也就罢了,这程四娘子怎么还与三皇子也认识?
一行人在亭子里没待多久,天色便发生了变化。
“要下雨了。”凌不疑看了看天色,提醒道。
三皇子看了眼外头,转头看向程少商,“怕是半路就会下下来,少商,轺车不避雨,你和楼垚先与我一起去驻跸别院吧,待雨停了再说。”
文帝不让他回去,三皇子最近便在骅县混的久了,与程少商相处得宜,在处理民事方面的看法都颇为默契,口头上的称呼也变得亲近了些。只不过萧元漪注重规矩,程少商才没有直呼他名讳,只私下偶尔才唤几次子端。
程少商想了想,恰好不舍得夕辞,便点头答应了。
夕辞若有所思的看着二人,看样子,之前子晟对文帝的话并非是说笑的。三皇子与阿姊……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关于三皇子此人的情况,默默地决定让兰心暗中多关注一些。长安兄长是男子,在这方面恐怕少了份细心,她又不好自己出面,也只能靠兰心了。
阿姊很好,也值得很好的人去托付。她护得了她一时,却终究无法护住她一世。但若是她未来的郎婿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她便也能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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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的突然,幸而夕辞与少商早已坐进了凌不疑的马车,至于其他人,自然是披着蓑衣骑马而来。
坐在软塌上,程少商目光打量着这架独具一格的马车,仅是体型上而言,她就没见过能超过它的,真不愧是凌不疑的座驾。不过这里面倒是有不少小装饰,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凌不疑的风格。程少商目光一转,笑吟吟地看着夕辞说道:“媖媖,看来你在这里的确过得十分不错,凌将军很照顾你,连马车内都替你放置了不少小东西。”
她的手指点了点一旁立柜小抽屉里的零嘴,促狭道:“这总不会是凌将军自己要吃的吧?”
夕辞微微红了脸,若是凌不疑自己几乎不大会用这辆马车,近来倒是时常为夕辞准备着,里面的东西,自然也是为她而备下的。
看着夕辞面染红晕的羞涩模样,程少商既欣慰,又不舍。虽然凌不疑那人有趁人之危的嫌疑,但就以她的所见与听闻而言,的确是个对夕辞用尽了心思的人。在程少商看来,物质上的要求,凌不疑显然是超出标准的,但更重要的是……夕辞与他心意相通。
虽心有不舍,可如今这个情况,凌不疑对媖媖而言也算是个极好的归宿了。不过她现下被陛下册封为瑶成君,是有了品级的女子,哪怕是都城那些眼高于顶的女娘也大多比不上,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只希望阿母不会成为他们之间的变数吧……
想起自己阿母,程少商心情复杂,她这些时日变得沉默了许多,也不再如先前那般处处拉着姎姎堂姊了。她来骅县这段时日,除了偶尔管教她些许不当之处,也不似以往那等严厉。只是偶尔,少商也会见她沉默的望着远方。或许她是后悔了,也或许是在担忧媖媖,可程少商不能为夕辞做主,毕竟受到伤害的人是夕辞,原不原谅,只能由她自己说了才算。其他人,谁也无法替她原谅。
程少商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来。她知道媖媖已经放弃了程家,她若是开口替阿父阿母他们说话,无疑是在为难媖媖。
想到这里,她又沉默了。
在她看来,媖媖有着这样的能力,显然是能在他们归家之前便脱身的。可她没有,这便是她给予他们的机会。可惜,他们没能把握住。
“媖媖……”程少商轻叹一声,微微笑道:“做你认为是对的事情就好。”
这是她身为阿姊,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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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不疑披着蓑衣,无视大雨快马加鞭的赶在马车之前抵达了驻跸别院,将一众事宜迅速吩咐下去。梁邱起一路紧跟着他,雨大路滑,生怕少主公出意外,好在两人都平平安安地回到了别院里。
兰心闻讯而来,她自下雨后便提前叮嘱下人烧水煮姜茶了,此时不过是来看看自家女公子是否已经回来了。
“凌将军,我家女公子呢?”她奇怪的看了眼四周,怎么就凌不疑与梁邱起回来了?
“夕辞的马车还在后面,我先回来吩咐他们备好热水与姜汤,她伤势初愈,万不可再受风寒。”
闻言,兰心不由得高看了凌不疑一眼,没想到这人竟如此细心,女公子倒也没看错人。“凌将军有心了,只是这些我已经命人备好了。”
“怕是要多备些,程四娘子也来了。”凌不疑说道。
四娘子?
兰心微微讶异了片刻,便说道:“那的确是有些不足,没想到会遇见四娘子,也是巧了。这雨怕是一时片刻停不下来,还请将军派人去一趟骅县告知程县令,明日再送四娘子回去吧。”
她们姊妹有些时日不见,怕是也有不少话要说吧。
巧的是凌不疑也是如此想的,他知道夕辞对程少商的在意,而此时程始夫妇又尚在骅县内,她不可能主动去骅县见程少商,那便留她一夜让她们姊妹叙叙旧。
虽然凌不疑不是很喜欢其他人占据了夕辞的注意力,可比起自己的私心,他更在意夕辞的感受一些。
事后,夕辞得知了此事,也知道他们是为了自己着想。可这样也是罔故了程少商的意愿,她有些无奈的说道:“谢谢你们的好意,我先问问阿姊的意愿,下次……莫要如此了。”
因晚宴将近,凌不疑先行一步去做准备。他走后,兰心犹豫了片刻,还是坦白的说出了先前给袁慎、楼垚与三皇子等人送姜汤去时,袁慎似是因为四娘子对楼垚称呼较为亲近而误解了他们的关系,一直拐弯抹角的说着四娘子的坏话。可惜楼公子似乎没听懂他的暗示,而三皇子又未给他留颜面,直接反驳了回去。
夕辞顿了顿,似笑非笑地说道:“看来,袁慎的确还不够成熟,才会用这样的方式来吸引阿姊的注意力。呵,可笑……”
若是程少商知晓,此人定然出局。程少商是一个自尊自爱的女娘,绝不会接受一个喜欢处处贬低她而抬高自己的郎婿。
洗漱完毕正喝着姜茶的程少商在得知了凌不疑已经派人去骅县报信后愣了愣,倒也没反对,只顺势而道:“也好,晚上我便与媖媖你一起抵足而眠,正好说说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松了口气的夕辞温婉一笑,“阿姊不怪就好,正好我也有事想与阿姊说。”
程少商笑道:“那今夜咱们姊妹就好好聊聊。”
“嗯。”
——
晚宴上,夕辞与少商被皇甫仪的故事弄得食不下咽,这老渣男自以为情深实则只顾了自己,桑舜华在时不知珍惜,待她另嫁他人后反而念念不忘,时时惦记,若非程止真心喜爱桑舜华,也信任她,她一个女娘如何在夫家立足?
皇甫仪仍是一脸茫然的认为那未婚妻既已等了七年,为何却又在最后放弃了。
“恕我直言,在我看来那公子一开始便不该让未婚妻等。”程少商深知皇甫仪的故事中人乃是自家三叔母,此刻见他这副自以为深情且不理解的模样格外看不过去,丝毫不留情面地怼了他一通,惹来了袁慎护师之言。
二人针锋相对,不知不觉中便将‘战火’席卷了厅中所有人。最后,在夕辞、凌不疑与三皇子的支持下,程少商大获全胜,而楼垚虽同样表达了支持之意,却有些心软。
“天若有情,必不会让有情人分离。倘若最终分开,只能说他们本就无缘。”
三皇子端着酒樽,淡然的说道:“这个结局其实一点也不意外,那公子在不该犹豫的时候半点果决也无,不该果断时却自以为是,落到如此地步,也是自身的选择。”
程少商冷笑一声,“他浪费了一名女子最美好的七年,最后被退婚还以为自己有理,只当是对方一时恼怒无理取闹。真是可笑,这样的人,如何配得上那未婚妻。”
眼见恩师脸色愈发惨淡,袁慎转移话题道:“若是凌将军,又当如何选择?”
凌不疑毫不犹豫地说道:“若是我,一开始便不会为了那孤女而留下。衡量,只能说那人在他心中的地位不够重要,才会为了旁人而迟疑。但在我心中,我不会为了任何人而伤害我的未婚妻。”
袁慎语塞,他也不会啊,但这话又不好直白的说出口,不然恩师怕是连最后的遮羞布都要没了。这凌不疑,可真够不要脸的,别以为他没看见他这话是看着谁说的?!
“老先生也不必以为这便是深情了。”夕辞扫了眼众人,轻笑一声,淡淡地说道:“无非是意难平。”
“那未婚夫从未想过,没有人能一直在原地等待一个从不予以回应之人。七年,人生又有几个七年?这样的等待又何尝不是在消磨等待之人的感情。当所有的期待都在等待中消磨殆尽,她为何还要为一个不值得之人继续浪费自己的生命?及时止损,才是聪明人的选择。很显然,那位未婚妻,是个再通透聪慧不过的女娘。”
“她用七年的时间证明了自己的心意,也在缘尽之时果断离开,如此女子,本君敬服。”这世间有多少痴男怨女,可又有几人能如此清醒。
程少商开心的说道:“没错,那女娘后来必定婚姻美满,夫妻恩爱。”
气死你个老渣男!她三叔母都已经嫁给她三叔父了,竟还成日惦记,也不怕有碍她三叔母的名声,亏你还是白鹿山的大儒!三叔母曾与你定亲,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了!
夕辞被皇甫仪的小故事弄得这餐晚宴索然无味,这会儿怼完了人,也懒得继续在这敷衍了。无视了皇甫仪陡然间空白的表情,她起身道:“失礼了,我有些不适,便先告退了。”
恰好程少商也没了胃口,索性起身挽着她的手找了个借口,“媖媖,你旧伤又疼了吗?我扶你去休息。”
姊妹二人默契的对视一眼,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