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佳节,恰逢太平时节,内外无战事,皇帝特意将宵禁推迟了两个时辰,并开辟出一条宽阔的长街供臣民观灯赏乐。
晚膳过后,程家几乎阖府出动了。
三叔母早早送来了两套珍贵的蜀锦所制成的衣裳给姊妹二人,一套是亮眼的朱红,一套是出尘的月色,她一眼便看出了姊妹俩的性子,各自为她们挑好了适合的颜色。
程府门口,萧元漪见两个女儿一身贵重蜀锦所制的衣裙,不由得皱了皱眉,“这衣服……”
桑舜华笑道:“是家慈前些年做寿时收的寿礼,颜色不衬我,恰好适合她们姊妹二人,便送予她们了。姒妇你瞧,果然很合适。”
萧元漪心道是挺好看的,但她在意的不是这个,“娣妇,两个孩子调皮,怎么不给姎姎呢?”
看着也不知为何偏执起来的姒妇,桑舜华无声叹息,淡淡地说道:“也是我倏忽了,可惜就那两匹蜀锦,倒是忘了姎姎。不过这颜色也不大衬姎姎的肤色,三个女娘穿的一样也没什么好看的。”
桑舜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往日萧元漪也算是文韬武略的女中豪杰了,怎么在处理儿女之事上如此糊涂?也不是说姎姎不好,可毕竟嫋嫋和媖媖才是萧元漪的亲生女儿,嫋嫋倒还好,是姒妇亲自抚养长大的,可媖媖呢?此番归来,姒妇难道不是应该多念着些媖媖,好补偿一番过往亏欠的母女情分吗?怎么反而跟着了魔似的频频挑刺,还只宠着姎姎呢?
桑舜华想不通,但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婿伯都劝不住她,她又能有什么办法。看着揽着姎姎走在前头的姒妇,她只得一手牵着一个侄女儿上了马车。甚至在萧元漪只顾着给姎姎挑选簪子时,她这个被君姑‘抢走’了郎婿的儿媳便带着两个小女娘一起走到了另一边为她们挑起了簪子。
程始和两个儿子也很心疼女儿,见劝不动新妇,他便跟在两个女儿身边,尤其是性子清冷的小女儿,有时候他总觉得自己一不小心就可能把这个小女儿弄丢了,所有总忍不住多看着点。但新妇的固执他已经体会了二十多年了,深知不可劝,只得顺其自然。
“媖媖啊,你瞧瞧有没有喜欢的,跟阿父说,阿父给你买。”他慈爱的看着幼女,当然也没忘了长女,“嫋嫋也是。”
“还有兄长呢,嫋嫋、媖媖,你们有什么想吃的,次兄去给你们买。”程颂笑道,一旁的程少宫也不忘跟着点头表示还自己。
桑舜华见状,倒也安了些心,恰好夫君唤她,她便笑着摸了摸姊妹二人的头,将她们交给了她们的父兄。
夕辞对这些东西其实没什么兴趣,只是不好推拒父兄的好意罢了。一边应和着,一边想到今日给兰心放了个假,也不知长安兄长带她去何处玩耍了。
这时,少商似是瞧见了什么感兴趣的,拉着夕辞的手说道:“媖媖,那边好热闹啊,我们去瞧瞧?”
“好。”夕辞无有不应。
少商一手拉着夕辞,一边对程始父子说道:“阿父,阿兄,你们跟着阿母她们吧,我们去看看,很快回来的。”
这长街热闹得很,灯火昼明,人群熙熙攘攘。
凌不疑站在楼台上目光如炬的扫视着下方,意图寻找那个提着与许尽忠铺子里灯笼一致的那个人。
却不曾想,竟看见了一个……一眼万年的人。
许是身边的姊妹说了什么逗笑了她,灯火阑珊处,那道月色的身影越发鲜明,犹如一轮冷月落入了红尘中,染上了人间烟火的气息。少女清冷的容颜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眸光一转,似是与凌不疑四目相对。
灯火华彩四溢,人潮如织,可我却只看见了你。
这一霎,仿佛被镌刻在了凌不疑的心头,此生不忘。
身边的梁邱飞咋咋呼呼的嚷道:“这不是程家五娘子吗?”
另一边的梁邱起一个眼刀子甩过去,奈何弟弟没眼色,他只得问道:“你是如何认出来的。”
“她们从程家马车上下来时我就注意到了,且听说程四娘子性子活泼,那个走起路来活蹦乱跳的定然就是她了。至于她身边那个被她一直牵着的,肯定就是五娘子了。”梁邱飞得意洋洋的说道,对自己的眼力十分自信。
凌不疑冷不丁的开口道:“既然你眼神这么好,盯人的事就交给你了。”
“……少主公?”小胖飞一脸懵逼,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少主公走下了楼台,也没让他们跟上。
“我们这是被少主公抛弃了?”
梁邱起白了他一眼,有他这个多长了张嘴的弟弟可真是他的福气,阿母当初一定是把他的脑子提前多生给他了,所以他才有这么个怨种弟弟!
——
“媖媖你看!这个杂技团真有意思,阿父说过些时日便要开府宴请了,不如到时候也请个杂技团子来热闹一下如何?”少商看得十分开心,还不忘把有趣的东西分享给身边的妹妹。
“阿姊喜欢便好,想来大母他们应该也会感兴趣,阿父会同意的。”夕辞收回了视线,对少商微微勾起了唇角。
方才总感觉有一道过于灼热的视线注视着自己,这里人太多了,好不容易夕辞才顺着感觉找到了那道身影。
几丈之外的楼台上虽挂了几个灯笼,可远远无法让她看清那人的面容,只能隐约看见一双清亮却又宛如深渊倒影般带着一丝狼性与炽热的黑眸。
不知为何,程夕辞的心突然迅速的跳动了一下,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在心底涌动。
她不知他是谁,但她有种莫名的预感,他们之间的交集还未结束,或者说……才真正开始。
程夕辞收回目光,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好笑的摇了摇头,便跟着自家阿姊换了地方。
田家酒楼前聚集了一堆人,也不知是否冲着那一架子的灯笼而来。
“这是猜字谜送灯笼啊。”兴奋的看了眼灯笼架子,少商转头问道:“媖媖,你有没有喜欢的灯笼,阿姊帮你赢来!”
见她如此兴致勃勃的模样,夕辞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抬起头来认真的审视起了那些灯笼,而后伸手指了指,“阿姊,我想要那边那个。”
程少商拍着胸脯自信满满道:“放心,阿姊一定帮你赢来。”
话音刚落,便有人蛮横的闯了进来,若非夕辞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怕是要被撞上了。
“阿姊小心!”
少商站稳了身子,扭头一看,是一个长相娇艳的小女娘,长得倒是挺好看的,可惜太过蛮横了些。见她险些撞到人,非但没有道歉,反而瞪了少商一眼。
少商差点没被她给气笑了,好在她身边那人却是十分有礼,气质温润,见她如此行径,连忙出声替她道歉:“抱歉,是昭君没注意,这位女公子无碍否?”
“我没事。”少商摆了摆手,她也不是个爱记仇的人,这点小事就算了,扭头看向妹妹,“媖媖你等着,阿姊这就帮你把灯笼赢过来。”
夕辞笑了笑,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身边那小女娘抢先一步开口,“真是大言不惭,楼垚,我要那个灯笼,你给我赢来。”
少商差点没要撸袖子了,我这暴脾气……不行,这是在外头,她还要给媖媖赢个灯笼呢。忍了又忍,少商瞪了她一眼,朗声道:“小二,我要猜字谜,左三。”
“您稍等。”小二跑过去拿起灯笼下的竹片念道,“白玉无瑕,打一字。”
少商想了想,立刻说道:“王!”
“恭喜这位女公子,答对了。”小二笑眯眯地将灯笼取下递了过去,“女公子可还有想要猜的灯笼吗?”
少商将灯笼递给了身边的夕辞,问道:“媖媖可还有想要的?”
夕辞摇了摇头,反问道:“阿姊呢?阿姊想要哪个?我帮你拿。”
少商开心的指了指另一边,“我喜欢那个。”
她相信媖媖。
“小二。”
小二会意的跑过去念道:“有意无心,打一字。”
“音。”
“恭喜女公子,灯笼给您。”
“媖媖真棒!”少商接过灯笼十分高兴,这可是妹妹送她的,回去后一定要让阿父阿兄看看,嘿嘿~
这边姊妹俩都拿到了两个灯笼了,那边的跋扈小女娘却还一个都未到手,正冲着身边之人发脾气,嫌他无用。
这时,楼上传来了一个声音,“楼上袁公子可解所有灯谜。”
一下子人声鼎沸,夕辞不适应的蹙了蹙眉,她还是更喜欢安静一些的地方。少商却好奇道:“这袁公子是何来头?”
“白鹿山第一才子,这你都不知道!”旁人答道。
“长相也是俊美绝伦呢。”边上的小女娘激动不已地瞅着楼上望个不停,那副狂热的模样令程夕辞忍不住想要后退。
太恐怖了!
程少商环顾四周,忍不住吐槽道:“他也太无聊了吧。”
一个人把灯笼全包了,其他人玩什么?
提着灯笼,少商有点无聊了,见妹妹对这袁公子毫无压力的猜谜半点兴趣也无,不由得想换个地方游玩。这时,田家酒楼的掌柜大声说道:“袁公子猜完了所有的灯谜,表示愿意出一道题请诸位作答,胜者可以得一坛千里醉。”
千里醉?
少商顿时来了精神,她想试试这个很久了,可以带回去和媖媖一起品尝,顺便送些给阿父,她们两个小女娘可喝不了多少。
“媖媖,我们等会再走,我想试试这个。”
“好。”夕辞浅浅一笑接过了少商手中的灯笼,看着她活泼的举手表示要答题。明媚活泼,红衣灼灼,夕辞眼角余光瞥见了那个跋扈小女娘身边的少年,他正一眨不眨的注视着程少商的身影。
夕辞笑意微敛,这人与身边的女娘显然关系不一般,竟敢如此看着她家阿姊,当真不知礼数。
程少商胸有成竹的解了袁慎的题,成功得到了她想要的千里醉。答题结束,众人见袁慎也不出来,便渐渐都散了去,只留下程家姊妹二人与那个少年。
少商开心的从夕辞手中接过灯笼,正要说些什么时,便见那少年一直看着自己,奇怪的望了他一眼,然后一脸莫名其妙看着对方微红着脸冲自己行了一礼后跑了。
“……这人真奇怪。”
夕辞摇了摇头,看来她家阿姊尚未开窍。夕辞虽也无心慕之人,但她擅于观人,少年眼底那一丝仰慕自然没有逃过她的眼。
不过既然少商未开窍,她也无需多说什么,姊妹俩就这么靠在井边等着田掌柜送千里醉来。不多时,田掌柜捧着一坛酒走了出来,笑容满面地说道:“女公子,这是您的千里醉。”
“媖媖,帮我拿着灯笼,我来拿千里醉。”少商瞧这坛子不大不小,自己抱着正好,也省的累着媖媖。
了解少商的夕辞也没与她争辩,从善如流的再度接过了灯笼,看着她从田掌柜手里接过了酒坛。目光从田掌柜身上一掠而过,总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大对的样子,但一时片刻却未想起来。
“女公子。”二楼传来的一个声音,两人疑惑的抬头望去,便见一名清隽秀雅的男子站在窗边,手中捧着一枚小小的绣球,忽而丢向了少商。
“接着。”
少商下意识的想要避开,但抱着酒坛行动迟缓了一霎,便见那绣球落入了自己怀中。她不由得蹙起眉头,手松了松,任由绣球落地,扭头对一旁的田掌柜说道:“劳烦掌柜帮我把这个东西还给楼上那位公子。”
“啊?这……”田掌柜有点懵逼,人家这意思还不明显么,这女公子是拒绝了吧?
“媖媖,我们走吧,阿父怕是等急了。”
“嗯。”
二人毫无留恋地走出了酒楼,还没走出几步,便听见有人喊着‘快救人,有人溺水了’。程少商是个爱凑热闹的,但抱着个酒坛子去凑热闹还真不方便。于是四顾张望了一会儿后,又返回了酒楼将酒坛子和夕辞手中的灯笼都放下,托掌柜照看一二,而后拉着夕辞便要跑去观望。
夕辞任由她拉着跟随人流来到了小河边,只见下方河中有一女子正不断扑腾着,口中还不断冲着桥上的人喊着:“救我!凌不疑救我!”
这救人……还带指定对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