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担心梅塔一个人会无聊,我为他准备了很多书。都是以帮风燧完成一周的工作为代价,才让他勉为其难的替我拜托炽天使,从秘天使的图书馆借来的。不过没有想到,别的不说,他最喜欢的居然是那本《冷笑话一万则》。
后来,我发现梅塔可以走出守望塔的石堡外,因为秘天使的先例,我先入为主了。
守望星有不少图书馆,梅塔可以自由进出,只是他以前都对书不太感兴趣,毕竟他是通晓宇宙万事的守望塔。
我很能体会他的感受,完全的已知所带来的,就只有空虚的无聊。好在,还有诗集,童话与这样的存在能使他耳目一新,就像他于我而言一样。
梅塔是我的未知数。
我最近频繁的拜访引发了他的疑惑,他皱着眉头提醒我,
“裁决神使理应于众神之座审阅文件。”
真过分,你又不用工作,即使是我,也会有想要偷懒逃避的时候啊。
“我的忙碌居然是刻在石板上的事实吗?”
一边感叹着悲惨的命运,我躺在了柔软的草地上,五月的风,轻柔到使人发绻。
“因为你看上去累极了,是因为那颗星球的战争吗?”
沉默是我对他的回答,凡人之间的争斗一直为我们所烦恼,但至少,我还不想在这片“净土”中谈论这个话题。梅塔领会到了我的意愿,于是,他开始说些别的东西,
“一只猎人在打猎的时候反而自己中枪死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他好像对这些冷笑话乐此不疲,我只好故作疑惑,
“为什么呢?”
“因为他打中了反射狐(弧)。”
“哈哈哈,真是有趣。”
我毫无感情地配合着他大笑,看来,这并不是能让他满意的反应,梅塔微微歪头盯着我的脸看了几秒,
“我下次不说了。”
…………
因为力天使擅闯众神之座挑战力量神使,撞毁神像与工作资料等行为,我请示创世神将他关在了漂流星好好反省。
“这是派厄斯活力的表现。”
赛勒克恩如是说道。
“如果对我的判决不满的话,你可以进去陪他,带上你的工作一起。”
赛勒克恩闭嘴了。
…………
这天,梅塔诡秘莫测地拉着我走进一片深山幽谷。沿着清澈的溪水向上走,映入眼帘的,是一颗颗圆润剔透的白,我们来到了一小丛铃兰花地,山谷的风将花朵的幽香沁人心脾。
“是你种的吗?”
虽然在问出此话前,我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这里人迹罕至,一路上那些杂草丛中由踩踏形成的小道,可以联想到他每日是如何对花朵精心照料的。
梅塔一脸的得意,就差把“我很厉害吧”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很漂亮。”
不过,由此可以看出,他的安全意识还不够强烈。
“但,铃兰全株皆有毒性,即便是保存鲜花的水也会沾染上一定量的毒素。成熟后的果实如果被小孩子误食,会引发很严重的后果,你不会不知道吧。”
刚刚还兴致勃勃的梅塔经我教育后,犹如霜打的茄子,然后小心翼翼地顶嘴道:
“这里离城镇很远,而且我从来没有遇见过别人。”
在我沉默地与他对视了三秒钟之后,他终于败下阵来,
“我马上就用篱笆围起来!”
他开始在地上捡一些合适的树枝。
“仅仅这样就可以了吗?”
“可不要小瞧我们守望星人的素质啊!”
他说的没错,守望星几乎是我所见过最和平安逸的一颗星球,这里政通人和,是我心目中,这个世界所能达到的最理想的境界,理想到有些恐惧。
越是美好的东西,就令人越会去担心它是否有破碎的可能性。
是我处理世间政务处理到头昏眼花了么,我不禁去思考,守望星的人民,与在此之外的宇宙中的人们,是同样的存在吗?将这颗星球单独与世隔绝,难道也是创世神,对这片世外桃源的保护么。
“你在发呆吗?我已经把它们围好了。”
梅塔见我不搭理他,开始用随手捡起的羽毛对我的鼻子挠痒痒。
“让你失望了,我不怕痒。”
我夺走了他手中的那根羽毛,梅塔立刻警惕地后退半步。啊,原来怕痒的是他。
…………
“您为何单单只应允我去往守望星呢?”
我向许久未见的创世神提出了问题,金色的神明此刻手捧一株铃兰,在祂的抚摸下,如铃铛般发出清脆的响声。
要是被梅塔知道自己的花被面前之人摘了,他会很生气吧。
“告诉我,德瑞克斯,你眼中的未来。”
神对我提出了要求。
我闭上双眼,沉入一片黑暗,伴随着轻盈的铃声,一切都亮了起来。 刀锋,一场盛大的烟花,锁链。脚下逐渐沉重,低下头去,自己的全身被污浊的泥泞遍布,可手中却有一朵洁白,却染上鲜血的花。忽然,那片泥泞中仅余下半片花朵,而我,随着另一半坠落在地面……
我睁开了眼。
“……”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我还不能完全理解预言的含义,只能感到无尽的悲伤。
“你累了,德瑞克斯,好好休息吧。”
正如祂所说,我感到困了,
“就连您也不能拯救他们吗?”
眼皮下坠,我无法看清祂的表情,
“对不起,我比你们想象的,要无力的多。”
“那……我呢?”
我的声音越来越轻,我不知道祂有没有听见,只是就此睡了过去。
…………
梅塔最近一直在编竹篮。
“我听小孩子们说,后山的树林里长了许多野山菌,不论是烤着还是炒着都很好吃。”
“你会炒菜吗?”
我发出灵魂拷问,毕竟他和我一样,完全可以不用吃任何东西,自然也没有钻研过厨艺。
“没问题,只要把蘑菇串在树枝上,然后放在火上烤,看起来差不多就可以吃了!”
我觉得很有问题,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也想去尝一尝。
正值雨季,走在长满青苔的石梯上,要注意脚底打滑。上山以后,就看到有不少人也在采摘野山菌。
我最先看见的是生于白蚂蚁窝上的成片鸡枞菌,白色菌肉,带着些微黄的菌盖。一旁热心的老人见我是生面孔,还送了我些牛肝菌。
一番采摘后,我已收获颇丰,前去寻找梅塔,却发现他站在一颗长满蘑菇的枯树边沉思着。
“如果守望塔是木质的,我会不会也像这个样子长满蘑菇。”
我一边串蘑菇一边评价,
“想象力很丰富。”
野山菌烧烤加盐和胡椒确实很美味,即使是我们这种厨艺小白也很容易上手。
我在这边岁月静好地烤着蘑菇,梅塔却不知为何突然蹲下捂住肚子抽搐了起来……准确来说,他是在抑制自己的狂笑。
“哈哈哈……哈……”
我看见他手中那株橘黄色,咬了一半的大笑菌。
“你应该知道自己在吃什么吧。”
“哈哈哈哈……我只是……哈哈……想知道它是不是……真的哈哈哈……会……哈哈……救……我……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好奇心是不是太重了?眼看着梅塔已经在地上滚了一身的树叶和泥巴,我使出元力消去了他身体的毒素,笑声终于停了。
此后,他便一言不发地啃着一个新鲜的番茄,再也没有碰那一篮野山菌一下。
我得出结论,他真的很记仇。
剩下的野山菌最后被我们送给了一群去山间探险的孩子,临走时,天空中有大片乌云飘来,要下大雨了。
几天后,我第一次没有在守望塔附近寻得梅塔。街道空荡荡的,守望星的人们今日都很安静,每家每户的门上都贴上了一朵纸质的白花,我意识到,这里在举办一场丧事。
从族长那里了解到,有一个孩子误食毒蘑菇,去世了。
我知道梅塔去哪了。
我终于在一棵树下找到了浑身被雨水打湿的梅塔,他就这样贴住树根蜷缩着,茕茕孑立,身旁的竹篮里装满了白色的剧毒鹅膏菌——白毒伞。
“那孩子,就是误食了这个么……”
剧毒鹅膏与可食用的白条盖鹅膏长得非常相似。
“……那天我也在的。”
梅塔忽然开口,声音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我坐在了他的身边,轻声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呢?”
“昨天清晨,我来到这片山林喂鸟。没过多久,天空下起了细雨,于是我准备等雨停了就回去。随后,便看见那个孩子挎着小篮,冒着雨,正采着野山菌。”
他的语调平稳,手却无比冰冷。
“那天是他母亲的生日,他说,妈妈最爱吃全菌宴,他早饭都没吃,一觉醒来就上山来了。我替他看了看怀中的小篮,一眼就望见了那几棵白毒伞。他很聪明,也很听话,将有毒的蘑菇全都捡出来埋进了土里,我目送着他下山去。”
梅塔从身旁的篮子里拿起了一棵白毒伞,塞进了嘴里,随便咀嚼了几下,吞了下去。我没有阻拦,因为他不是凡人,他不会死。
“他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孤零零地漂浮在小河中,永远停止了呼吸。”
梅塔已经说不下去了,他双眼空洞地靠在了我的肩畔,他在等待,等待自己毒发的那一刻,感受和那孩子同样的痛苦。
我已经完全能还原出事情的经过,那孩子下山的时候忘记了梅塔,也忘记了他说过的话。崎岖的山路使得早起至今滴水未进的孩子感到饥肠辘辘,他又摘了一些包括白毒伞在内的野山菌,在半山的河边清洗起来,生火充饥。毒发的那一刻,因为腹部的剧痛与挥之不去的反胃感,他一头栽进了河中,再也没能起来。
这当然不是梅塔的错,但是显然,他没能原谅自己。
天上又开始下雨了,山林不与人类的悲欢相通,它们在雨水的冲刷下依旧生机勃勃。
梅塔的面容开始扭曲,他脸色惨白,跪倒在树根旁想要呕吐,可他什么都吐不出来。
精神体的构造与凡人相同,同样具备情感与痛感,但那些器官终究只是模拟,似乎只要守望塔本体没有倒塌,他就永远不会死去。
雨水顺着眼眶流下,梅塔的症状逐渐消散,他的手依旧冰凉,但我没有松开。
“雨停之后,一起去那孩子的墓前悼念吧。我看到,族长已经在制作如何辨别有毒菌类的标识了,我们也去帮忙吧。”
“嗯。”
“我来教你,误食毒蘑菇后,紧急救助的方法。”
“嗯。”
“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