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对不起卡米尔!我没有听见你给我打电话……”
“没事就好。”
“你听我解释!其实我是不小心在一间山洞里睡着了。”
没事就好。”
“……我刚才赚到了好多积分,都留给你来买小蛋糕。”
“没事就好。”
“……”
出大问题!我惹卡米尔生气了。
暮色渐沉,雷狮他们在一块开阔的空地燃起了篝火,准备烧烤。路过颓废地窝成一团的我时,雷狮讥讽地朝我说道,
“还知道回来呐?我还以为你死在哪条路边了呢。”
我盯着他手中的肉串,
“这是什么?”
“野猪肉。今天的晚饭只有这个,爱吃不吃,我们可供不起你这大佛。”
欲哭无泪地咀嚼着被雷狮烤的焦黑的肉串,帕洛斯凑了过来,
“你整个下午都跑哪儿去了?卡米尔怎么都联系不上你,快把他急死了。要不是队友界面你的名字和积分还在,我们真的要怀疑你是不是被干掉了。佩利觉得是安迷修把你扣下了,还叫嚣着要去把他做掉。不过他没找到安迷修,上门挑衅的杂鱼倒是干掉了几个。”
“我说我睡着了,你信吗?”
我说的是事实,可帕洛斯只是定定地看着我。难得看到帕洛斯摆出这样严肃的脸。他有一张小狐狸般尖尖的下巴,并且,他的眼睛十分特别,就像茫茫黑夜中唯一亮着的一双橙黄色的明灯,总是容易令人不禁顺从他的指引,而掉入他设下的陷阱之中。天生的骗徒,总会将他人的真心与谎言分辨地清清楚楚。
“我说你啊,就是这一点非常讨厌。”
他不再与我对视,转而将目光丢进了面前摇曳的篝火中。
“我作为星际诈骗犯,苟且偷生了这么久,总算摸清了一个规律。你知道最致命的谎言是什么吗?”
“……”
“不是漫无边际地胡说八道,而恰恰是事实,并不完整的事实。最高明的骗徒是不会说谎的,他们只说事实,却从不把它们说完整。然而,残缺的真相,于谎言而言,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们四个人,最亲近你的就是卡米尔。仔细算来,你与他相处的时间将近5年,而他今年只有15岁啊。短暂的人生中,三分之一的旅途都有你的参与。虽然我也不知道你们之前都发生过什么,我能看得出来,那小子很依赖你,甚至超越了雷狮老大。”
“你以为他今天是在生气吗?他没有,他是在恐惧啊。明明来路不明,毫无底细,却总能让人不得不去信服你,梅塔,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可怕。”
帕洛斯的声音颤抖了起来,我明白,他不仅是在说卡米尔,更是在说他自己。
我伸出手,贴上了帕洛斯的脖颈,他的身体立刻僵硬了起来,瞳孔骤缩,逐渐开始颤栗,他在害怕我。
帕洛斯的颈项很是纤细,仿佛轻易就能折断。于是,我把另一只手也搭了上去。然后,我将双手都伸进了他的颈后,抱住了他。
这个姿势看起来怪怪的,因为我直接把他扑倒在了地上。
“现在我们俩之间的距离为零,无论是肉搏还是使用元力,杀死对方的机会都是均等的……开玩笑的。”
我感受到,身下的帕洛斯停止了颤抖,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声音嘶哑,
“我永远都……搞不懂……你这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支起了自己的身体,又把帕洛斯一同拉了起来,
“绝大部分恐惧都来源于未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帕洛斯。”
“是吗,那能不能也请梅塔大人让我明白明白您的意思啊。”
帕洛斯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
“嗯?我不是都把弱点卖给你了吗,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你刚刚可是差点就能弄死自己的恐惧了。”
“哈?”
“你现在还怕吗?”
我再次轻轻掐住了他的脖子,然后,我发现自己的脖子被一只暗影使者掐住了。我松开了帕洛斯的脖子,冲着篝火旁睡得不省人事的佩利大叫,
“救命啊,帕洛斯要杀人啦!”
佩利一睁眼,就看到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我被帕洛斯残害,他当机冲出来伸张正义,
“帕洛斯,你在搞什么啊?他今天差点就被干掉了,你不要再吓他了!”
“……蠢狗。”
趁着帕洛斯被佩利牵制住了,我立刻溜之大吉。
「卡米尔」————————
卡米尔是不信神的,神没有为垃圾堆里的自己揩去泥污,也没有为病重的母亲送去良药,更是因为神的战争,他失去了父亲。
可是,自那天,明亮的小诊所里,他望见了一双温暖的红色。于是,卡米尔的神明有了形体。
他们见证过彼此的喜悦,也陪伴过彼此的脆弱,卡米尔曾经以为,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足够近了。可是,当梅塔忽然消失不见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对梅塔,其实不甚了解。
卡米尔没有怀疑过梅塔的实力,他不会这么容易就葬身于此。
“估计又是在招惹什么人吧,那家伙一向爱多管闲事。”
雷狮一向对自己团员的私事足够宽容。事实上,队友之间都有权限可以查看彼此的坐标。卡米尔当然知道梅塔的位置,他默默注视着地图中那个不断缓缓移动着的小光点。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断拨打着与梅塔的通话,祈求着,哪怕只有一次也好,他会回应自己。
“说到底,有关他的一切,我根本一无所知。真可笑啊,当初,明明是我自己说……愿意相信他。”
“在你眼里,我们究竟算什么呢?”
卡米尔拔高了声音,他知道梅塔就站在自己身后。那人走了过来,与自己并排坐下。
“很久之前,我们也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不过当时可没有这么耀眼的星空呢。”
梅塔指了指树林顶部的一片星辉斑斓。
“有的时候,缘分就是这么奇妙。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刚与帕洛斯分别不久。厄流区那种昏天黑地的鬼地方,你却穿的那么亮眼,在我面前倏地就蹿没影儿了,就像一只绿色的小精灵。”
“结果,我真正开始上心,是你来我的诊所买药的那天。卡米尔,你的眼睛很漂亮,那是一种,海蓝宝石般的蔚蓝,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是友人,也是恩人……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卡米尔按上了自己的眼眶。母亲说过,他的眼睛遗传于父亲。梅塔并不认识他的父亲,因此,这是一段过于久远,久远到于卡米尔而言无法理解的,只属于他们的往事。
“他给我留下一个特殊能力,治愈。还记得吗,我曾对你的母亲使用一次,哈哈,那真是个麻烦的能力,或许是因为本不属于我吧,每次使用过后我就会陷入一个非常嗜睡的状态。”
“所以,你是因为救了那个骑士……”
梅塔皱着脸苦苦地笑着,
“我确实是睡了一下午嘛!”
“可你后来没有立刻回来。”
“小朋友,你怎么可以随便监视别人呢?”
“解释。”
“好吧好吧,我又遇见了一个小姑娘……别用这种鄙视的眼神,会变成大小眼的,卡米尔。她不是普通的女孩,你看。”
梅塔调出个人终端,点进一名少女的主页。浏览过资料,卡米尔这才喃喃自语道,
“圣山……圣女……”
“确实是有价值的情报。”
卡米尔关闭了终端。
“别生气了,卡米尔,我能讲的都讲了,就差没告诉你我今天穿的内裤是红色的了。”
“……”
“你看,我连这个都说了。”
“我不想……知道……这个……噗咳——”
“你明明笑了,就当你原谅我了。”
卡米尔不再笑了,但是笑容转移到了梅塔的脸上,
“到头来,人心还是善变的。所以现在,我最重要的家人,是你们啊。”
绛朱般赤红色的双眸中,倒映出卡米尔的身影。
夜空,一道流星划过。
“啧,这才多久,卡米尔就已经沦陷了。论花言巧语,在你这家伙面前,我甚至都排不上号。”
帕洛斯一手叉着腰,一脸的皱眉蹙额,施施然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别这样嘛帕洛斯,我们不是已经坦诚相见过了么,佩利呢?”
“睡了,你还是赶紧挽救自己这种阴间的作息吧。”
“无所谓,区区睡觉,能影响到我?晚安了。”
梅塔离开了,四下里重归寂静,卡米尔忽然说了一句非常炸裂的话。
“坦诚相见是什么意思?你们互相看了内裤的颜色?”
帕洛斯瞬间觉得自己见鬼了。
………………
“大哥,你怎么想?”
“呵,我忽然想起来,那个人,我或许见过。”
“……什么?”
三年前————
“三皇子殿下,请往这里走。”
“我记得,停机坪的方向并不在这里。您,这是什么意思,V天使,大人?”
“您误会了,三皇子殿下,我无意冒犯,只是有位大人,想见您一面。”
跟随着白衣的裁判长,雷狮来到了一间明亮的空间。四周是刻有奇妙花纹的石柱,不断围绕着圆形大厅旋转着。大厅中央站着一个陌生的面孔,白色长发的男人,头顶是一对羽翼状的头冠。白衣,手中握着一根巨大的权杖。他的双眼被黑色的面罩围住,看不清面容。
“想听听看,我预知到的,属于你的命运吗?雷王星的三皇子殿下。”
沉稳,有力的声音,不容置疑。
“我的命运?”
“你被牢笼所围困,未知的力量在掌控一切。你是命中注定的王者,亦是命中注定的傀儡。自由,从你诞生的那一刻起便不复存在。这是缠绕在你身上的枷锁,是你无法逃脱的宿命。”
“这就是你想说的?我雷狮,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傀儡。”
“命运,不是轻易就能摆脱的。”
“真是有趣,你叫我来到这里,只是为了给你的一派胡言增添一名观众?那么你就给听好了,即便身处囹圄桎梏,我也会打碎它,能主宰我命运的人,永远只有我自己。”
“……”
男人沉默了,又或许他是轻笑了一声。
“对于勇敢的人,我总会愿意相信奇迹的发生。因此,我对你们都抱有期待。”
“……我们?说起来,这种话,我好像在某个狡猾的家伙嘴里听到过。”
这次,雷狮真真切切地看清了,男人脸上的笑意。下一秒,漆黑的面罩缓缓滑落,那是一双碧蓝色的,清澄的眼眸。
“既然如此,那就去试试吧。打破规则,改写结局,你的身上拥有无限的可能性。”
男人用力叩响了手中的权杖,周围虚幻迷离的场景瞬间如龟裂的玻璃,逐渐剥落,只余下一片刺眼的空白。恍惚间,雷狮发觉自己已经回到了停机坪,只是脑海还回荡着那人的声音,
“你将会遇到志同道合的伙伴,也会遭遇艰难险阻,别离,与重逢。坚持你的本心,不要被无形的枷锁扭曲了自己的意志。”
风,呼啸着吹过,似在悲鸣,似在叹息。
“我仍然等待着你(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