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苏大江家,苏忆安喊了苏忆红一起。
“唉,干了一天活,还指望晚上做双鞋,这又开什么会,咱庄户人家哪这么闲?”
苏忆安让苏忆红小点声,“祸从口出懂不懂?”
“真羡慕人家哑巴,不会说话也就不用担心说错话了。”
苏忆安到的时候,牛棚可谓灯火通明,她们不算早的,已经来了有三四十个人了,有老有少,几岁十几岁的孩子嘀溜乱窜。
苏大有站在靠近门口的阴影里,不注意看真是看不出来,苏忆安倒是看见了,她就假装没看见。
怎么说呢?失望吧,一口一个老连长,却干出这样的事,那还不如当初不答应。
就要错过去的时候,苏大有出声了,“忆安你过来一下。”
苏忆红轻轻推了推苏忆安,“我就在西边墙跟下面,一会你过去找我。”
苏忆安就跟着苏大有去了另一边。
苏大有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以为就是个形式,让苏大生搞大了。”
“苏大生是个什么人,别人不清楚,你跟他共事这么多年不清楚吗?你就不该点这个头,我就不该把那两个人带来苏家村。”
苏大生就是个机会主义者,他就是个上窜下跳的孙猴子,是苏大有这个如来佛祖当的不及格。
苏大有很是苦恼,“现在怎么办?总得想个法子。”
“能怎么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你是支书,你得控制事态,不能让苏大生做的太过分,先把今晚这道坎过去再说。”
苏大生指挥社员围成半圆形,后面是一排座位,坐的是村干部,还有两张陌生面孔,据说是公社工作组的领导。
贺胜利和老谢先后被带了出来,虽然没有五花大绑,贺胜利的一张脸黑的很。老谢始终低着头,看不见他的眉眼变化。
公社干部让苏大有讲话,苏大有指了指苏大生,“会计这么积极,还是让他讲吧。”
干部模样的人就让苏大生讲。
苏大生慷慨激昂地讲了身为“劳动人民”,过去吃了地主多少苦,终于翻身当上了主人,过上了好日子。
苏大生走到贺胜利面前,贺胜利仰着高高的头颅,“我没有罪。”
“还说自己没罪?”
贺胜利在公社时,又不是没和干部模样的人打交道,都知道他的脾气,就示意让贺胜利直接交代错误了。
贺胜利说:“我从三岁上没了娘七岁上没了爹,是东家大娘给一口西家婶子给一口,吃百家饭长大的。那时候村里有个地主,我就在他家放牛,挨打挨骂是家常便饭,不给吃饱更不稀奇了。到了小日本来,那日子更苦了,比地主欺负地还厉害……”
苏大生喝斥道:“我们不是来听家谱的,哪那么多废话。”
“拿虱子捋布缕,没有你爹你娘哪有你?”
苏大生气的要打人,让苏大有喊住了,“苏会计,有公社领导在,你控制一下情绪。”
苏大生气呼呼地说:“他骂我你没听见?”
“我没听见骂,就听见一句大实话,不交代前因哪有后果?”
干部模样的人摆摆手,“说正事,接着说。”
贺胜利,“我十六岁那年,八路军来了,不但打跑了鬼子,还给农民分土地。我爷爷说,鬼子还没赶跑,只是从一个地方赶到另一个地方,有一天还会回头,老百姓更没好日子过。让我去当兵,只有赶跑了鬼子才有好日子过,咱老百姓才不受欺负。
打跑了鬼子又赶走了蒋匪,新中国成立了,咱老百姓才真正过上了好日子。美帝欺负到家门口,我又上了战场,守XX高地的时候,一个排就剩下三个人了,我们三个人硬是守了两天两夜,炮弹把山头打下去两米多,人在阵地也在。”
苏大生听不下去了,这怎么开着开着成了英雄巡回演讲了?
“贺胜利,让你主动交代错误,不是让你说这些吹嘘之词的。”
“吹嘘?我当了三十五年兵,身上大小伤口四十五处,要不你吹一个?”
“你……”
苏大有清了清嗓子,站了起来,“我可以做证,因为战场上的三个人有一个就是我,当时贺胜利是我们一排的排长。”
苏家村的社员只知道苏大有当过兵,不知道他还有这么一段光辉历史。
这个当口,苏大有站起来,已经相当不容易,苏忆安对苏大有的那点怨气也没有了。说句实话,苏大生把工作组的领导都请来了,存心想搞事情,哪怕苏大有不同意也没用。
苏大生,“支书你这样不好,谁知道你是不是帮他做假证明?以前可没听你说过。”
“假证明?”贺胜利把上衣脱了下来,扔在了一边,“我这一身伤疤就是证明,要不你也来亮一下你的伤疤?”
孩子对军人有一种天生的崇拜感,两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一个挑着灯笼,另一个在数贺胜利身上的伤疤。
“11……15……后背还有……3,5……总共38个。”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镰刀割手都疼的要命,这三四十处伤口这得多疼啊?斗地主就算了,这样的人也要斗……看不懂,一点看不懂。
苏大生,“贺胜利,不要混淆视听,你是反革命,跟伤疤有什么关系?”
“那就拿出证据来,没有证据我一概不承认。”
“不要冥顽不灵,主动交代,才是你唯一出路。”
“我没干我交代个屁!”
工作组的领导眼看开不下去了,说道:“这次斗批改运动,通过现场学习,大大提高了觉悟,革命群众斗志高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