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州,赤域人口最多、面积最广的城镇,这里汇聚了赤域东南西北差异巨大的民俗风情——赤域南,是更接近于青墨的水乡,这里的人们多种粮为生;赤域西,荣州便是接近此地界,往西去是人烟稀少的荒漠,采矿是最重要的谋生方式;赤域东,水土还算丰饶,是赤域人口最多的地方,也因为靠近夕华和浊立,多有经商之人;赤域北,多山谷切割成了一个个村落,有着不一样的风俗,甚至不一样的方言,出产的水果甜美无比。
这些过着各不相同日子的人们在荣州聚集,互相了解彼此,也因此才互相知道,赤域人是什么样的存在。
羽阳走在街头,被各种不同风情所惊艳,也第一次直观地知道原来赤域是如此多彩的一个地方。
逛了有足足一两个小时后,太阳也已经升起了,差不多到了要回去的时候,羽阳却突然在街道的角落发现了一个摊子,那里卖的东西与这条街上的其他东西格格不入。
“花?”羽阳呆呆站在原地,望着那个堆满了各种鲜花的摊位。
泠天走了过来,问夜风:“如果我没记错,赤域的花产是属于伏芝一族独占的吧?”
夜风点了点头。
“要去处理一下么?”泠天问。
夜风摇了摇头,他不想在羽阳面前做这些事,他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个人会如此显眼地在此处摆出花来,而不是偷偷售卖?
正在夜风觉得不太对劲,想让羽阳离开时,羽阳已经冲到了摊位前,好奇地看着各式各样漂亮的花。
“真好看!老板,这里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卖花呀?”羽阳一边贪心地嗅着花香,一边好奇地望着那些她没见过的花朵。
“纺烟?”
“……”
听到摊主竟是说出了母亲臻纺烟的名讳,羽阳惊讶地抬起头来,却看到一个美丽的黑发女子眼中盈满了泪水,不敢置信地看着羽阳。
羽阳觉得不对劲,站起身来,此时夜风与泠天也已经到了她的身后,她压低声音命道:“把她带到无人的地方,不要声张。”
“是。”泠天回答道。
羽阳扭头走开了,待羽阳走远,夜风才上前要求道:“跟我们来吧。”
那女人似乎并不打算反抗,泪眼婆娑地起身,跟着泠天和夜风离开。
他们将那女人带到了不远处的一座小树林里,羽阳看向那女人,那样白皙的面容,扎起的黑发,甚至五官里有种熟悉的感觉,羽阳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与母亲臻纺烟有很深的渊源。
羽阳问她:“你为什么会看着我喊先王太后的名字?”
“因为……你长得和先王太后很像。”
“你见过先王太后?”
“是……”
“那你流泪,又是为何?”
“我……”
不过几句话,这个女人便漏洞百出,但羽阳觉得她并不是瞒不住,而是不想瞒。
泠天盘问道:“赤域的花产为伏芝一族所有,所以街上并没有人会光明正大地摆出鲜花售卖,你却如此大张旗鼓,想必,是想用这街上独一无二的鲜花摊点来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对么?”
泠天话毕,那女人反而变了副模样,再不做出紧张的样子了,她垂下了眼睛,扬起淡淡的笑容说:“与聪明人说话,确实省事。”
羽阳眉头一皱,问:“你知道我们是谁?”
那女人又笑了笑,说:“陛下,即使您用兜帽藏起了棕发,但您那琥珀一般的眼睛,怕是已经露馅了不少。”
夜风警惕地将羽阳护在身后,厉声问:“你是谁?故意吸引我们的注意力,究竟有什么目的?”
“夜风。”羽阳将夜风拦在她身前的手臂压下,往前两步说,“你是臻氏一族的人,对么?”
女人仍是那样从容不迫地笑着,回答道:“陛下好眼力,是,在下臻氏一族族人。”
“不只是普通的族人,对么?”羽阳心中似乎已经有了一个答案。而女人也察觉到了,羽阳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女人跪了下来,庄重地行了大礼,对羽阳正式地介绍自己:“臣女臻氏一族族长臻南芗女公爵大人次女,先王太后的妹妹,臻明雅。”
此言一出,夜风与泠天都非常惊讶——已经失踪了近二十年的臻家二小姐居然主动出现在这人来人往的荣州城,甚至主动来到羽阳的面前。
羽阳并不惊讶,在她看到明雅的第一眼,她的直觉就告诉她眼前这个人与自己的关系非常密切。羽阳默默地站在臻明雅的面前,是泠天率先上去询问:“在先王太后臻纺烟离开后没多久,您也突然不知所踪,至今没有任何消息,您可知道,臻南芗老夫人这些年一直在找您?”
“臣女一直都知道母亲在找我,但……臣女不能回去。”
“为何?”泠天不解。
臻明雅直起身子,仍是跪着,看着羽阳的眼睛说道:“臣女独自育有一女,名曰臻昭音,她此时就在臣女家中,我相信,陛下一定能助臣女一臂之力。”
羽阳开口了:“当年你远走高飞是在躲避什么?现在应该可以告诉本王了吧?”
“不愧是陛下,臣女不过几句话,陛下便看清了臣女当年离开浊立的无奈。是,现在已经没有当年的顾虑了,之所以等到现在也是怕那人的残党未清,故而特在此等待陛下的到来,望陛下庇护臣女唯一的女儿。”
在一旁听着的夜风此时终于听明白了,他上前恭敬地行了小礼,对明雅说:“您……是不是一直都知道纺烟王后一事的内幕?所以要躲避岚雪王后殿下的迫害,独自一人来到民间。”
谈到了岚雪,明雅低下了头,一声叹息,声音中满是心痛:“岚雪……她曾是那样天真可爱……”
羽阳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质问道:“既然你早已经知道岚雪迫害我母后一事,为何不及时告诉众人,还我母后一个清白?”
明雅听出了羽阳的责备与愤怒,她再次叩礼,说:“臣女尚且自身难保,如何能帮得上姐姐?更何况世人皆知我与姐姐关系极好,我说什么都没人会相信的……”
羽阳并不相信明雅的说辞,她能察觉明雅要利用她来达到什么目的。
空气中沉默着,泠天知道羽阳在顾虑明雅的意图,但如此沉默没有任何益处,无论如何,明雅回来对羽阳而言是一件有利的事,明雅育有一女,只要她回到浊立城,她就是名正言顺的族长之位继承人,只要她肯听命于羽阳,她就是羽阳掌控臻氏一族的绝佳利器——接下来只能看羽阳如何驯服这个不明目的的聪明女人了。
泠天又问:“您说您育有一女,那么您的女儿如今多大?”
“回禀泠天大人,回禀陛下,臣女自离开浊立城便隐居在赤域南部,与一赤域平民生下一女,可惜女儿刚出生那年,他便在做工的路上意外丧生了,臣女独自抚养女儿长大,亲授之以文、学、御、礼,以一个未来族长的要求来培育她,如今小女年方十八,懂事非常,相信她未来一定会是陛下的好帮手。”
明雅刚刚说完,羽阳即刻回道:“你倒是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
“陛下如此聪明,臣女知道撒谎是骗不过陛下的。是,臣女故意引得陛下与臣女相见,所为就是女儿之事,请陛下将臣女与女儿安全送回臻氏一族,等臣女的女儿身份被我母亲接受之后,臣女将再次离开臻氏一族,永不会再出现。”
听到这,羽阳眉头一皱:“你并非自己想继承族长之位?”
说到此事,明雅沉吟了片刻,她仍行着跪立,叩着头,没人看得清她的表情,一会儿后她才开口道:“臣女,已经回不去了。”
羽阳并不听她的借口,她有些生气地说:“你既然出生于臻氏一族,必然知道臻氏一族内有多少算计与危机,你的女儿才十八岁,竟就要如此将她一人丢在那充满野心与阴谋的地方,更不用提你竟是从小培育女儿去学习那些沉重的谋略,枯燥的礼仪,你这个做母亲的,配吗?”
“陛下,臣女……的确不配做一个合格的母亲,但,臣女,必是个合格的臣子。”臻明雅抬起头来,望向了羽阳,“臣女知道您的存在,臣女知道,臣女最爱的姐姐的女儿总有一天会需要一个聪慧之人来辅佐她稳住臻氏一族,如果臣女不逃走,臣女根本敌不过岚雪和她背后的力量,臣女逃走,是为了等您回来,臣女规训女儿成为一个合格的族长,也是为了未来的万亭与臻氏一族。”
“……”羽阳沉默了,她看着明雅眼中的泪光,她似乎渐渐理解了她为何放下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过,来民间做个辛苦的妇人,如此辛苦地将女儿养大,这一切,正是她对姐姐臻纺烟的爱。
不知为何,羽阳想起了庆宁夫人,明雅像极了庆宁,这也让她更好奇了,母亲臻纺烟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为何会有这么多人心甘情愿地为她牺牲一切,将她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
泠天上前一步说:“陛下,时间不早了,明雅大人与大人的女儿就交给臣吧,让夜风先送您回去。”
羽阳信得过泠天,也确实不得再拖,她想了想,留下一句话:“泠天会安排你们到安全的地方,在本王回到浊立之前,不许轻举妄动。”
话毕,羽阳与夜风匆忙离开了树林,留下泠天与臻明雅,明雅起身之后,对着羽阳离开的方向再次跪地行了大礼恭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