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星哲说完利司王子的事,贺武听闻羽阳在门外等候,便急不可耐地随着星哲走到屋外找她,可刚刚开门就看到羽阳抓着夜风的手臂,他先是愣愣看了半天,等两人一同行礼后,这才露出会心的笑容。
“你们在聊什么呢?”贺武笑得深有意味,询问二人。
夜风忙上前一步,恭敬地回答道:“启禀陛下,殿下关心臣家中情况,说等等想去看看夜空如何,得殿下垂怜,臣感激不尽。”
“原来羽阳还认识夜空?呵呵,如此看来,你与羽阳感情的确深厚。”贺武仍是心满意足地笑着。
夜风与星哲一瞬间便明白贺武话里的意思,羽阳却仍是对这样的事情不太敏感,只是愣愣看着贺武。
夜风回答道:“陛下说笑了,臣岂敢僭越,殿下心怀天下,自然也关怀我等臣子。”
“欸!还跟本王说这些套话?既然羽阳与你是朋友,那等等你就带她去看看夜空吧。”说到这,贺武转头看向了羽阳,问她,“泠天告诉你了吗?明日起你就要回矢雨城了。”
羽阳正要回复,一旁的星哲即刻上前了一步,恭敬地颔首说到:“陛下,关于回到矢雨城一事,殿下刚刚已经与臣聊过了她的想法,殿下想继续住在瑞安城中,等待清平宫修缮完成,再正式搬回矢雨城,因此事特来求请陛下。若真要接待殿下,瑞安城内上下惶恐,不知陛下是否安心将殿下交予我们瑞安城。”
贺武看向了羽阳,问:“是么?”
“是的,父王。”羽阳刚打算继续说些什么,只见星哲很快地接着对贺武说:“殿下的想法是,储君归位兹事体大,在立储大典之后再入住储君所属的清平宫,如此一来才名正言顺,虽然很希望快一些回到陛下的身边,但殿下还是希望能让子民安心,也更显王室的严谨与尊贵。”
贺武想了想,觉得羽阳所思所虑非常周全,他欣慰地点了点头,笑着拍拍羽阳的肩膀称赞道:“难为你如此周到细心,倒是本王心急了。好吧,你就先住庆宁那里,有哥哥们和你长沁姐姐陪着,你也多些玩伴儿。”
听到贺武答应了自己,羽阳忙要行礼谢恩,但再一次被星哲打断了。星哲接着对贺武说:“殿下还与臣说了一事,但怕是殿下不好开口,便让臣来请陛下定夺。”
“哦?还有你这胆大包天的小鬼不敢说的事?”贺武笑得开心,觉得自己似乎对女儿更了解了。
星哲说:“殿下回归,此时最需要解决的便是护卫问题,夜风与泠天与殿下年龄相近,特别是夜风,武艺超群,心思缜密,与殿下更是相处得很是融洽,若是让两人成为殿下的近卫,便是最好的选择,只是……夜风与泠天日夜守护陛下身边,怕是离了他们,陛下会诸多不便……”
此话一出,羽阳皱起了眉头,她看向了身边的夜风,又看向了故意曲解她意思与贺武报告的星哲,她明明只想要泠天做她的近卫,为何星哲会说她需要夜风?羽阳突然发觉,似乎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听到星哲的这番话,贺武认定是羽阳希望让夜风成为她的近卫,再开心不过了,他连连答应道:“哪里就离不开他们两个了?他们也是这几年才来到本王身边的,本王以前的御卫就挺不错的!本王看,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吧。”
贺武笑了起来,用饶有深意的眼神看着夜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用难得一见的温柔语气说:“羽阳就交给你了。”
此时的夜风,虽然清楚贺武的言下之意,却还不敢相信事情居然就这么轻松顺利地朝着他期望的方向发展了,他有些拘谨地侧过头,偷偷看了眼此时眉头紧皱的羽阳,大概猜到星哲所言不是事实。
“怎么连谢恩都忘了?”贺武问。
夜风忙行了大礼,道:“谢陛下,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哈哈,好好好!”
贺武很是开心,可夜风见羽阳如此反应,心中却如针刺一般。将一切看在眼里也掌握在手中的星哲,却没有计划得逞的欣喜,心中只有满满的愧疚。
此时呆呆站在原地的羽阳终于发现了一件重要的事——贺武希望她与夜风一起,成为这个国家未来的守护者。
她的心中,第一次冒出了一种不甘的情绪,她第一次发现,身负珍贵血统的人,有时不如牲畜自由。
星哲还有其他要事,贺武也不想打扰年轻人珍贵的相处,催促着夜风陪羽阳去看看夜空。羽阳心里憋着话,却还是架不过贺武热情的催促,只能沉默着离开心胜宫,坐上了夜风的车。
夜风开着的车子和其他普通车子看起来别无二致,他与泠天不同,不喜欢捣鼓那些机械的东西,也不喜欢过于高调,平时很少亲自驾车,于是几辆车换着来,怎么方便就怎么安排。
羽阳出于礼貌坐在了夜风的副驾驶席,关上车门,一切都变得寂静,寂静得连夜风扣上安全带的响动都显得格外刺耳。
夜风本想与羽阳说几句话再启动车子,可他清楚,贺武一定命了御卫看着他们,他扬起笑容看了看羽阳,随后启动了车子,朝着矢雨城外而去。
直到两人开上了矢雨城外的大道,他才打破了车内的寂静,语气犹豫地开口道:“刚刚……星哲对陛下说的那些话,和你所希望的,应该有一定的出入吧?”
羽阳望了他一眼,勉强一笑,说:“大致的内容一样,细节上有些小插曲罢了。无碍。”
“你希望求得的近卫,应该不是我,而是泠天吧。”
对于夜风的直言,羽阳倒也觉得松了口气,不用再做样子了,她仍是目视前方,点了点头。
夜风笑了,他的笑容和刚刚的勉强不同,他也松了口气,羽阳的坦诚并不会伤害他,反而让他如释重负,他说:“既然你没有当场拆穿星哲,我想……你应该也已经明白,陛下与星哲所希望的故事是什么样的。希望你不会怪星哲,他不过是为苍生不得不如此,他有他的身不由己,我们……也是如此。”
“我自然不会怪星哲大哥,也不会怪父王,更不会怪你。我知道我肩上的责任有多重,也知道我的这条性命从不曾真正属于自己。”说到这,羽阳露出歉意的微笑,看了看夜风,说,“抱歉……我只是一时间还没能完全接受,所以……暂时还不能……”
“不需要对我说抱歉,羽阳。”夜风打断了羽阳的话,“那封信,你还记得吗?”
羽阳点了点头。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故意接近你的,希望你能对我有好感。这是伏芝一族数百年来最接近崛起的时刻,我是伏芝家未来的族长,不得不尽可能抓住机会。羽阳,让你喜欢上我,是我的任务……你说的没错,那不是真正的我。”
羽阳只是听着,并没有对他的话作出回应,可她却能感觉到,一个被系上的心结正在渐渐打开。
夜风接着对她说到:“你说……你希望能认识真正的我,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真正的伏芝夜风是个什么样的人。在伏芝家,我需要时刻谨记父亲的教诲,承担未来族长的责任;在外,父亲常年不在,我代表着伏芝家,除了保持笑容,礼仪周到,更是一丝错处都不能有……除了泠天陪伴时能短暂放松之外,我无时无刻不在扮演着伏芝夜风温和可靠的形象。我……早就忘记了,真正的我是什么样的……”
夜风的声音中似乎有一丝不常见到的悲伤,羽阳用余光看了看他此时的样子,却见他的眼睛泛着比平日更闪耀的光芒。
——那是泪么,他怎么连泪水都这样模棱两可?
车里沉默了片刻,夜风整理了一下情绪,接着对羽阳说:“陛下刚刚的那些话……让我真的很惊喜,很开心……可我不知道我到底开心什么,是我有机会获封王爵,成为站在权力顶峰的人,带领伏芝家重返荣耀?还是我有机会成为你的丈夫,成为这个世界上与你最亲近的人?还是……我只是高兴,我可以在未来的人生里,每一天都在你的身边?我不知道,羽阳……我什么都看不清……”
羽阳的眼底有些湿润,她很想告诉夜风,她何尝不是如此。此时的她,心里沉重且失落,可居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难过什么,是因为感受到被强行婚配的压力,还是因为没能实现让泠天随时陪伴的心愿,还是哀叹自己再也无法拥有自由?
她和夜风一样,眼前只有模糊一片的迷茫,像木偶一般被权力与责任牵着线的那端,什么都由不得自己,却什么都要扛下。
可若是真的像木偶就好了,木偶没有生命,没有自己的思想,他们不会心痛,不会不甘。他与她是人,是活生生的,拥有着思想与生命的人。
有什么比任人摆布的活物更痛苦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