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之时,身前女孩已经飞速转过身来,因为受到惊吓,巴掌大的玉色小脸比月光还要苍白,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自莹白的下颌滴下,落在脖颈青紫的掐痕上,清澈如泓的眼里透出深深的恐惧,看起来就像凶兽嘴下一只瑟瑟发抖的受惊鸟雀,可怜又可爱。
辛离垢心里泛起一丝微微的痒意,那股因烦躁而起的细微杀意忽然间荡然无存。
庄非鱼大惊之下转过身来,双手护住脖颈,不敢置信地看向对面的辛离垢,视线一相触,便被对方眼底沉沉寒意刺地一个激灵,他刚刚是真的想杀了自己,不是试探,不是威胁,而是切切实实的杀意。
原以为好歹是同门弟子,不至于真的有性命之忧,自己也没做什么过份的事,可眼前这个人明明上一秒还在好言提醒,下一秒就对自己动了杀心,太吓人了,简直阴晴不定、莫名其妙、古里古怪。
听说天才往往都脾气古怪,大概修仙天才也是如此吧,白瞎一张好看的脸,以后一定离得远远的,不,最好永远不要出现在他视线里。
庄非鱼竖起全身防备凝神以待,她是吓得不敢说话,对面的人大概是不想说话,两人就这样相对沉默地对峙。
月光照在辛离垢颀长挺拔的身体上,如同照在一尊冰冷沉默的玉像上。良久,周身弥漫的冰冷威压如水般退去,玉像终于开口说话:“为什么留着这个伤疤?”
庄非鱼一怔,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手腕一侧的齿痕伤疤,愣住了。
修士本身自愈能力很高,受伤后再辅佐一些灵丹妙药,再重的皮肉伤都能痊愈不留疤,有些灵药甚至还能让断肢重生。她手上这个疤确实有些突兀,不过这跟他们现在的事儿有什么关系?
庄非鱼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道:“这、这是我的一个仇人留下的,我跟这人有深仇大恨,留着这疤痕好找人报仇.....”
她胡说八道,事实上她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之所以留着是因为不想花钱买那些昂贵的玉脂膏,反正疤痕不大且位置隐秘,不妨碍观瞻,可这个理由太寒酸,不太好说......
对面的人似乎挑了一下眉毛,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面无表情道:“转过身去。”
庄非鱼双手护住脖颈惊恐的看着对方,摇了摇头。刚摇了一下,便觉得刚刚退去的冰冷威压又重新聚了过来。
她立刻乖乖照做,转过身去。
身体在冰冷的潭水里瑟瑟发抖,却因为恐惧而感受不到一丝寒意,毕竟身后的这位师兄刚刚是真的对她起了杀意。她紧紧握住颤抖的指尖,心里陡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恨意:妈的,这种毫无还手之力的软弱和恐惧真是太可恨了!
战战兢兢地等了良久,身后始终没有什么动静,直到夜空之上传来一声嘹亮的凤唳。
庄非鱼抬头,只见夜月之下,上古神兽青鸾已展开羽翼飞在高空,眼神冷漠地盯向她,其翼若垂天之云遮挡住半壁月光。它的背上站立一人,身长玉立,长衣飘飘,宛如俯瞰苍生的神,正是刚刚还在身后的辛离垢。
四目相对,庄非鱼狠狠打了一个寒颤。
辛离垢冷冷俯视而下,仿佛是在看脚下的一只蝼蚁,面无表情道:“门规有云,外门弟子无故擅闯真传峰者当以叛门论处,你记住,若有下次必当门规处置。”
说罢,便再不看一眼,拂袖腾空而去。
直到人影和鸟影都不见了踪迹,庄非鱼这才狠狠惊醒过来,今晚这一劫看来是逃过了!
想起今晚的经历,心中顿时后怕不已,心想:放心,放心,以后这苍穹峰后山打死也不会再来。 辛离垢和青鸾都是真传峰上神仙级别的人物,如今她跟这一人一兽成功结下梁子,以后躲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再次送上门找死?
她看向崖壁上摇曳生姿的濯心蓝莲,咬一咬唇,罢了,小命要紧,今晚收获已经颇丰,做人不能太贪心。
恋恋不舍地最后看一眼,便毅然转身离去。
回到第十三峰后,庄非鱼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便又去了一趟第一峰想找水师兄问个清楚,结果人早已不见踪影。守在传道阁大门的小道童拿出一封书信递给她,言明是水师兄留下的。
庄非鱼狐疑地抖开信纸,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几个字:我去吃席,归期不定,没事儿别找我。
虽然这位美大叔经常神龙见尾不见首,找不到人也是常有的事儿,但这次,庄非鱼却隐隐嗅到一丝阴谋的味道。
不过她没有证据,只好压下心中狐疑,愤愤离开传道阁炼丹去了。
遥远的苍穹峰摘星殿上,声称去吃席的美大叔水师兄莫名松下一口气,随即喜滋滋地看向头顶的浩瀚星空,对自己的一番小动作颇为得意。
旁边支起的一座矮几上放着各式各样的美食,他一边抬头观看星轨一边不住往嘴里塞东西,丝毫不把神圣肃穆的首阳山第一神殿当回事儿。
神殿里,辛离垢悄无声息地穿过空旷的大殿走到近处,皱眉站在水师兄背后,随即行上一礼,面无表情道:
“徒儿拜见师父”
吃得正欢地水师兄动作一顿,慢慢回转过身来,嘴角上还沾着些残渣碎屑,随即不自然地笑道:“徒儿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庄非鱼的直觉还是很准的,一眼就看出这位水师兄的不凡,不过打死她也不会想到这位不着边际的水师兄竟然是首阳山派的镇山老祖、辛离垢的师父——无涯仙君。
传闻这位老祖是修仙界唯一一位大乘境修士,只差一步便可飞升成仙,首阳山派能力压其他仙门一头他功不可没;传闻这位老祖已臻仙境,仙气凌然,行踪莫测,除了真传峰近身的几个人,几乎没人见过他的真容,任谁也想不到他会跑到外门第一峰上去看大门。
辛离垢对自家师父的德行早就见怪不怪,此时木着一张脸也不废话,直截了当地问道:“师父为何引她去冰髓潭?就不怕我误杀了她?”
无涯老祖抖抖衣袖,自信满满道:“徒儿啊,虽然你修为很厉害,但是我画的护身符你一时半会儿还破不开.....”
辛离垢冷冷一笑,道:“这么说师父承认是故意把人引到冰髓潭的?”
无涯老祖表情一僵,脸上的得意瞬间荡然无存。这该死的不肖徒竟然故意拿话激他,本来还能抵赖回转一番,这下好了,一不留神着道儿了!
看着自家徒弟越来越不满的眼神,无涯老祖只好语重心长道:“徒儿啊,为师都是为了你好,我近期夜观星象,发现你红鸾星动,桃花运起,需应渡情劫方能提升修为......”
辛离垢向来没什么情绪的脸上难得青筋隐动,咬牙道:“我也会夜观星象,怎么没看出你说的红鸾情劫需渡?”
无涯老祖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硬着脖子说道:“你这逆徒,看不起师父吗?虽然你家学渊博,擅长星轨卜算一道,但你师父我好歹也学了千百年,难道还比不上你这个二十几岁的毛头小子?我说是就是,莫要怀疑!”
见师父开始耍无赖,辛离垢只好闭闭眼,决定开始讲道理:“师父,您莫要忘了我跟你修的都是太上忘情一道,理当摒弃红尘,无情无欲,徒儿不懂师父为何要如此行事?”
无涯老祖捞起一个灵果“咔嚓”咬上一口,含含糊糊道:“没错,我是水灵根,你是冰灵根,你跟师父同修一道那是自然,可是徒儿啊,正是为师也修忘情一道,所以我是过来人,”
他眼神陡然发亮,一脸八卦的表情:“为师以过来人的经验,这次出山辛辛苦苦为你亲自牵红线,我看你实在不喜欢那位千佛国的大公主,这才给你找了鱼丫头,怎么样,你满不满意?我观察这丫头好久了,绝对比那位大公主还要美貌,你信我,她跟你有缘分......”
胸口的玉盒莫名开始发烫,辛离垢想起月光下女孩清澈又柔媚的眼睛,心头一阵烦躁,想也不想脱口道:“不满意!”
一抬头见师父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又发狠道:“她之前见过我命门之伤发作,虽然被我消除记忆,但难保不会恢复,师父是知道我的,若是让我知道她有记忆,必定会取她性命!”
“哟,还有这回事儿,原来你们早就见过,来,来,快跟为师详细说说......”
徒弟的命门之伤被人窥见,无涯老祖却半点儿不见担心,反而八卦之火熊熊燃起,辛离垢一阵无语,嘴巴抿成一条线,坚决不再开口。
无涯老祖内心一阵好笑,这小子开始上道了,还说要取人性命,快一边儿去吧,要取第一次见面时早就取了,还用费事费力地消除人家的记忆。
如此甚好。
眼见徒弟眼神冰冷地瞪着自己,也不敢嘲笑地太过,这小子天资卓绝,自小便一根筋地只顾修炼提修为,快把自己整成无情无欲的冰块人了,须知修行一道最忌太过,凡事太过便容易入魔,作为师父自然要拉徒弟一把。
无涯老祖努力压下心中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语重心长道:“徒儿啊,咱们修的是忘情之道,忘情,忘情,要先有情才能忘情,切不可钻了牛角尖。”
辛离垢蹙眉,不解道:“何必如此麻烦,若是无情根本不用忘情。”
无涯老祖叹气,语气里莫名有一丝惆怅:"若是真能无情那就好了,可你我修士虽然已逆天改命,但仍然不能完全脱离凡尘,既在凡尘怎么可能真的做到无情无欲,太上忘情主在修一个忘字,欲念起则不拒,方能成太上忘情。"
辛离垢一语不发,这番话与他以往二十几年的修行理念大相径庭,然则他过去太过执着于自己的无情之道,以致于执念渐深而不自知,一时更难以接受这番道理,只觉心头那股烦躁越来越重,越是抗拒越是反噬更厉害。
耳听师父继续说道:“你本是罕见的变异冰灵根,却偏偏是九阳真体体质,阴阳相冲,难以调和,这正是你修炼的命门之伤,那位千佛国的大公主是纯阴体质,我本想出面为你聘为双修道侣,阴阳调和,助你修行,你若实在不喜欢,还有鱼丫头,这丫头可不是表面看得那么简单,徒儿啊,男女双修本就是顺应天道的自然之事,莫要违背天道,执着抗拒......”
这话听起来更是逆耳不顺,刺激之下辛离垢心里那股烦躁再也压抑不住,脱口便道:“不要抗拒,难道要像师父对师娘那样吗?”
此话一出,座上的无涯老祖脸色陡然一变,大殿上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冰冷的威压绵绵欺压过来,整个大殿瞬间覆盖上一层厚厚的冰霜。
大乘期修士的威压可不是一般修士能承受的,无涯老祖显然只想小惩大诫,即便如此,辛离垢也不堪承受,透骨的寒意已让他说不出话。他自知自己冒犯师父,不敢运功抵御,双膝跪地,心甘情愿地接受惩罚。
殿上的无涯老祖此时仿佛换了一个人,神态冷漠仿若高高在上的神,一念之间便可主宰他人生死,然而,神也有软肋。
他沉默注视座下自己唯一的弟子良久,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收敛起威压淡淡道:“不日门内会安排外门弟子及附属仙门弟子参加一场内门试炼,顺利通过试炼的弟子可在内门传道阁学习三个月,你亲自主持试炼并教授传道,滚吧,哼,这段时间不要让我看见你这逆徒!”
辛离垢深知自己犯下大错,触及师父逆鳞,心中有愧,想开口说点儿什么,却又觉得无话可说,最终只抿紧双唇,默默磕了三个头,起身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