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水浪层层。
客船在黑暗中行驶得缓慢又平稳。
天一抱着两套衣服进了一楼的客舱,两个浑身湿漉漉的司礼监侍卫正捧着碗大口地喝着姜汤,一见他,立时起身行礼。
天一摆摆手,问:“可还好?”
其中一个立时恭敬道,“并无何不妥,有劳头领费心。”
天一点头,将衣服放下,道:“辛苦了,今夜受了惊,不必当职,安心歇着吧!”
说完,转身要走。
另一人忽然叫住他,“头领。不知……我们可否去给那位小郎君道个谢?”
天一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小郎君是谢安安。
回头看他。
那人憨厚笑道,“被那妖水卷入水下时,我只当必死无疑了。谁知不过眨眼的功夫,就从水底浮起一群水鱼,将我们托出了水面,这才叫我二人得以脱险!”
另一人也是点头,“水鱼托起我二人,竟未离去,直到头领派人下来后,才散回了水内。此等鱼类,如何会救人?定是那位小郎君施了仙术,才救下我二人性命!还请头领代为通传,准允我二人去给小郎君磕个头。”
天一倒是没料到居然还有这么一出。
想起方才谢安安叫他安排下水捞人时的语气笃定平静,素来严苛的脸上浮起几分动容。
看了眼劫后余生的两个手下,道:“我去问问。”
“多谢头领!”两人大喜,再次给天一道谢。
天一又摆了下手,离开客舱,上了二楼。
来到一盏亮着灯光的客舱前,看见守在门口的天二!
天二那大眼珠子扑闪扑闪地亮,正悄摸摸侧着身子听里头说话呢,一见他过来,立马扑了上来,一把揪住他的胳膊,激动地说道。
“天一!谢先生是真的神仙!”
“……”
天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休要胡言!谁叫你偷听殿下议事?待会儿自己去领板子!”
天二嘿嘿一笑,只当没听见,拽着他高兴地说:“我亲眼看见,谢先生的眼睛,跟那月亮似的,银晃晃的!可好看了!她还会飞!还能叫殿下飞!啊啊啊啊!天一,我居然真的见到活神仙了!我真是祖宗八辈儿修来的福气啊!!!”
天一很想堵住这聒噪玩意儿的嘴,皱了皱眉,朝门上看了眼,“谢先生还在里头?”
天二却沉浸在自己难以抑制的澎湃情绪里头,满是期待地问:“你说,我去给谢先生磕头,她会不会赐我一个……哎呀!”
被天一直接一个爆栗,“还不住口!胡言乱语!我看你是挨罚挨少了,骨头又轻了?!”
天二一顿,瘪瘪嘴,终于稍微冷静了点儿。
天一抽出胳膊,又警告地瞪了他一眼,然后上前,敲了敲门。
“进来。”
天二瞧着天一进去,立马想跟上,谁知门又在他眼前被关上,他不高兴地朝门口用力抬了下手!
屋内。
萧锦辰与谢安安坐在桌边,正中一盏黑色十分寻常的油灯,只是那燃起的灯芯,竟是幽深的暗蓝色。
火焰之上,一团拳头大小的黑雾正无声无息地滚动着,内里一抹闪烁似火印的金光。
蓝色的火光,映照得两人面孔都有些森然。
萧锦辰转过头来,问:“何事?”
天一上前,行了一礼后,道:“山林处已留人暗查,目前没发现什么踪迹。另,落水那二人,想向谢先生当面道谢。”
萧锦辰意外。
天一将缘由简略说明后,萧锦辰再次看向谢安安。
只见她容色平和,并无半分救了人命后的居功自傲或得意轻飘。
“不必来谢,他们本就不该命绝于今夜。”甚至连说话时的语气都一如既往的清宁淡缓。
天一朝萧锦辰看去。
萧锦辰微微一笑,道:“谢先生既然吩咐,便如此转告。”
“是。”
天一应下,躬身离开。
桌边。
谢安安竖起剑指,又在那黑团上一挥,舞团散开又凝聚,内里的嘉兰咒印,却还是没有丝毫变化。
谢安安沉默地看着那黑团,终是放弃,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小瓷瓶,对准那黑团,低念了两句咒语后。
雾团便化作一缕轻烟,钻进了瓷瓶内。
随着雾团消失,那燃着蓝色灯火的油灯也‘扑’的一声熄灭。
谢安安将瓷瓶赛好后,握在手心,看着那油灯,再次出起了神。
萧锦辰今日已是第三次见谢安安这般心神不宁之状了,想了想,从旁边的长几上拎过来一个食盒,正要打开时。
谢安安拿起灯盏,站了起来,“叨扰九殿下许久,我该告辞了。”
萧锦辰的手一顿,笑了下,道:“谢先生不妨用些夜宵?”
谢安安扫了眼那精致食盒,摇了摇头,“不了,多谢九殿下,天亮后便抵达丰安县,且有忙碌,还是早些歇息为好。”
萧锦辰自不会勉强,放下手,笑道:“我送谢先生。”
其实谢安安的屋子也就隔了此处不过两间,几步就能到。
萧锦辰却还是陪着她走了出去。
河风较之前已和缓了许多,微凉的水气迎面拂来。
萧锦辰眺目,便见那一轮月自半空落于河面,涟涟而泛。
他背着手,忽然问:“不知我可有能助谢先生之处?”
谢安安正垂眸沉思,闻言,转头朝他看来。
月夜水色下,这人的面容俊朗如嬛。
她的眼前募地浮现他方才站在巨大妖蛛后背上时,垂眸朝自己望来的眼神。
想了想后,道:“丰安县,是榔头丧命的地方。”
萧锦辰如今已知晓,这个名‘榔头’之人,乃是谢安安的师兄,于十年前踏鹤西去。
他虽心下已隐隐猜到丰安县想必不止与谢安安的师父踪迹有关,但听到谢安安这平平静静的一句话时,心下还是忍不住轻轻一提。
他侧眸看着谢安安再次望向远处,有些放空的神情。
声音不自觉地低缓了几分,轻声问:“当年,发生了何事?”
谢安安看着远处幽暗深远的河面。
不知在想什么,并未回答。
萧锦辰也不催促,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在她身边陪伴着。
许久后。
河面上忽而一只鱼儿跃出,鳞片在夜色下一闪,又‘噗通’一声落回河内。
谢安安的眼睫如蝶翼般倏而轻颤了一下。
然后,轻轻地说道。
“十年前,他被式神背叛,落进藏于丰安县一处道观内的妖邪之手,受烧身炼魂之苦后,魂飞魄散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