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安正瞧着车窗外渐渐热闹的街景,有早点铺子掀开了蒸笼,热气腾腾的包子面皮发酵混合肉馅儿的香味嚣张地钻进车厢里。
听到李越的沮丧,她微微一笑,转过脸来,却只说道:“可否劳烦李郎君吩咐马车停一停?”
李越连忙吩咐马车停下。
谢安安伸手,从褡裢中一掏。
纸人状的小紫便站在了她的手心,随后灵巧地往下一蹦!
“砰!”
化作一个五六岁梳着双丫髻穿着堇色紫鸢花叠领襦裙的小女娃娃,依旧一张溜光水滑的面孔,朝李越笑道:“李郎君!”
李越此时见她已没有先前那般惊恐,立时起身抱手,“小紫姑娘。”
小紫嘻嘻一笑,转过身,推开车门便出去了。
“啊!小紫姑娘!”李越惊声。
忙探过身子,却见小紫穿过人群,径直去到那早点铺子前,脆脆嫩嫩地说:“店家,劳烦来半斤包子!”
李越惊讶地转过头,“谢女冠,小紫姑娘怎么……”
谢安安笑了笑,道:“她若不想叫旁人看见,旁人便看不见她真正的模样儿。小紫,乃是魑魅成形。”
“啊?”李越一愣,“魑魅……不是……”
他欲言又止。
谢安安却又笑着点了点头,“不错,正是传闻中于山林间妖异之气所成的害人精怪。小紫本性为恶,她的手里,大约有近五十条人命。”
李越瞪了瞪眼,忽而想到那日在阿爹的书房里,小紫的脸上浮动着老道的面孔,面无表情地折断手脚的冷酷模样。
顿时一股寒气从脚底蹿起!
谢安安转脸看了眼车外,小紫已拎着油纸包蹦蹦跳跳地去了另一个卖烧饼的大娘跟前,大娘笑眯眯地与她说话,她歪过脑袋,很高兴地应着。
谢安安弯着唇,看着小紫,缓慢轻和地说道:“可你看她如此,可会想到,她本是个满手鲜血的屠妖?”
李越僵着后背,轻轻地摇了下头。
谢安安收回视线,又看向李越,目色温静,“道有阴阳,事有两段,人亦有双面。李郎君不必太过介怀。”
李越一怔,这才明白,谢女冠竟是在安慰自己?!
他心头顿时涌起一股巨大的不安与愧疚,再次塌下肩膀,无力说道:“谢女冠分明什么都没说,我却自作主张揭破事端。也不知给大伯府中添了多少麻烦。”
谢安安却没再说话。
“我肥来了!”
这时,小紫蹦上了马车,笑呵呵地举起手里的纸包,“师姐!看我买了什么!当当当——大肉馅儿和豆沙馅儿的包子!还有什锦烧饼,奶酪糕,糯米糖!哈哈哈!这个朱儿最喜欢!回去馋死她!”
谢安安被她逗笑了,伸手戳了下她圆溜溜白生生的脸蛋。
小紫被戳得头一歪,跟着哈哈笑。
李越在旁看着,实在想象不出,这样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儿,怎么会生生屠杀了近五十条人命?
“郎君,到了。”
不一时,马车停在杏花胡同的那棵几人环抱的杏花树下。
花瓣纷纷如落雪,悠悠扬扬洒入红尘百态。
李越站在树下,看着谢安安牵着小紫朝朱门小宅走去,想到阿爹先前的吩咐。
忽然张口,“谢女冠。”
谢安安与小紫一起回头看他,晨光与花雨倏忽融入眼帘。
李越张了张嘴,却问了一句:“那五十个人,是什么样的人?”
小紫不解地歪了歪大脑袋。
谢安安瞧着李越,片刻后,轻轻地笑开,温声道,“无恶不作之人。”
有带着花香的微风自胡同的深处徐徐拂来。
浮在心头的云霾,忽而被这清风轻柔吹散。
李越的眼中再次浮起几点欢喜,他抱起手,朝谢安安深深地行了一大礼。
幽幽杏花落下,新绿初生。
惊蛰过,春分将至。
吏部左员外郎李府,外书房。
李越进了门便跪下来,诚恳认错,“今日是孩儿太过莽撞,请阿爹责罚!”
李铮已去过大哥府上,见李越这般,叹了口气,让他起身,道:“此事已算理定,之后你无需再去计较,今后好生读书准备春闱便是,下去吧!”
李越面上难掩愧疚,却并未离去,又道:“阿爹,先前您将那李福按下不发,是不是已猜到三娘这一回撞客的缘由?”
李铮见儿子少见地犯了拗,想了想,道:“那么一大笔银子,便是他们三个孩子也不一定能拿得出。我当时只是疑心他们背后另有人挑唆,倒是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出。”
李越心下更加不安,窘迫地朝李铮看去,道:“孩儿到底还是太不够沉稳,竟没有想到这其中细节。”
李铮看他这副样子,也是无奈一笑,“你才多大年纪,人情世故谁不是经历过才懂?不必计较,你大伯与大伯母也不曾怪罪你。过几日,爹再带你去赔个不是便是。”
李越点点头,默了两息后,再次轻叹出声,“谢女冠分明比孩儿还年轻,可早就窥破其中端倪。”
李铮脸色微变,下意识朝书房摆着的山水泼墨的屏风看了眼,咳了一声。
可李越却没听出来,依旧自言自语道:“将那恶道师徒二人交给阿爹,又让孩儿去查那孙杨,并以符人设计,让孩儿去挖符咒,明似警告,实为保护。这般心性,便是真仙,也不为过了吧?”
李铮又朝屏风那扫了眼,略显生硬地说道:“谢女冠方外之人,自是与你我不同。你只做好自己便是,何需去与高人攀较?我这里还有公务要处理,你且退下吧!”
李越收回了几分心思,点了点头,“是,阿爹,孩儿告退。”
李铮微微松了口气,谁知这孩子刚退到门口,忽然又来了句:“阿爹,二郎说过两日要去拜谢谢女冠,孩儿请求同往,还有您先前答应之事要与谢女冠兑现。”
“……”李铮摆摆手。
待李越走远后,上前关了房门,转身,朝屏风那边躬身行礼,“小儿无状,让殿下见笑了。”
屏风后,慢慢走出一修兰玉树般的欣长身影。
通身不见何等锦绣富贵的装束,可举手抬足间,贵气油然而生。
正是司礼监提督,九殿下,萧锦辰。
他负手,微微一笑,道:“原来李公早已请了高人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