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三娘子的院子里挖出来的所有符篆。”
平康坊的朱门小宅内,暮色昏暗,淅淅沥沥的小雨氤湿了廊前的台阶。
李越略显拘束地站在竹桌边,将手中的盒子与画轴放下,又退后几步,离站在廊檐下正静目望着院中轻雨的谢安安远了些,拱手歉然道,“本不该在此时叨扰,只是担心若明日送来,恐会耽搁谢女冠的章程,是在下之过,实在冒犯。”
世家教导的规矩,过午不访客,更何况此时已入昏夜,谢安安便是世外仙尘,却终究是个独居女郎。
李越只觉此时多站在这里一刻,都仿佛脚下有刺扎一般。
谢安安却神色坦然,转过身来笑道,“本是我所托之事劳烦李郎君来往辛苦,李郎君这话,倒是叫我心下有愧了。”
李越眼眶微瞪——这位仙人,莫不是在跟自己说笑??
他愣了愣,下意识谦辞,“岂敢岂敢!是在下……”
“李郎君!”
小紫忽然从雨中飘了过来,一下冲到李越的身前,满是笑声儿地问:“有没有带好吃的……呀!”
话音戛然而止!
飘过来的小紫忽然被桌上敞开的盒子给吸引了,落下去,胖手扒拉住木盒边缘,踮起脚朝里头看,不住地问:“这什么呀!这什么呀!”
分明鹅蛋似的脸蛋上什么都没有,李越却仿佛瞧见贪嘴的小孩儿发现了好吃的吃食,想要却不敢伸手拿,只一个劲地故意嚷嚷试图引起大人的注意好分到一块儿的小小心机模样。
他犹豫了下,正不知该如何解释时。
走过来的谢安安伸手,直接从盒子里拿起一枚黑色的符篆。
分明暮色暗沉,可在那黑色的符纸映衬下,谢安安纤细手指仿若莹玉,竟透出幽微的浅淡光泽来!
接着。
谢安安剑指并拢,夹着那黑色的符篆轻轻一甩。
“歘!”
脏兮兮皱巴巴的符篆顿时如活物般直愣愣地挺立在谢安安指尖!
李越眼眶一瞪!
谢安安另一手也并拢剑指,顺着在那挺直的黑色符篆凭空一划!
“噗!”
黑色的符篆忽而无火自燃!那火焰不似寻常赤红,竟透出隐隐的黑灰之色!在黯淡的暮色下透着诡异的森冷,狰狞的火舌顷刻便将谢安安的手指吞没!
“啊。”李越轻呼。
小紫却飘起来,朝他摆了摆圆溜溜的胖手,“别说话。”
李越立时噤声!
抬眼,便见谢安安将被燃起的符篆举到了眼前,丝毫不在乎那诡色火焰燃烧,凝神细细盯着那火心。
李越跟着往里头瞧,却只看见黑乎乎的一团。
正疑惑间,忽见谢安安眉头一蹙,下一瞬,那黑灰色的火焰忽然如烟尘散开!
谢安安抬眸,剑指中夹着的黑色符篆,寸寸断裂!不过眨眼间,便如那火焰,化作尘埃散匿于潮湿的暮色中。
一股难闻的气息,在这馥郁幽香的院子中无形地散开。
李越皱了皱眉。
小紫落在桌上,道:“是血腥气。”说着又扒拉上那木盒,探着脑袋看里头的符篆,“原来是血味啊!”
说着又抬头问:“师姐,我可以吃一个么?”
“???”刚要开口询问的李越一顿,眼中露出愕然。
谢安安松开剑指,看了眼小紫,微微颔首。
小紫立马笑开,一个跳跃,蹦进木盒里,左挑右捡,找了张干净点儿的黑符,两只胖手一团!
李越便眼睁睁地看着那圆溜溜的大脑袋上剜开一道瘆人的裂口,‘呼啦’一张,将那黑色符篆一口吞下!
接着,那黑缝消失,小紫的圆脸蛋一边鼓起个球球,转了几下,随着‘咕咚’一声……消失了。
“嘿嘿,好吃。”小紫满足地揉了揉肚子,又抬起脑袋看谢安安,“师姐,是死咒,而且是血咒术。”
“……”
李越一时不知是震惊小紫的胃口,还是惊摄于她所说的话。
谢安安已再次伸手拿起一枚符篆,李越这才注意到——谢安安方才夹着符篆的双指尖竟微微发黑。
他眼睛微瞪,有些着急,“谢女冠,您的手……”
谢安安扫了眼,淡淡一笑,“无妨。”
一边将那符篆放到桌上,指着上头的符咒道:“血咒术,以血煞为术,引怨灵缠生体,以此谋害性命。看来,三娘子撞客的缘由,乃是出于此处了。”
李越心头一震,立时看过去,“谢女冠,可有破解之法么?”
“嗯。”
谢安安并未故作高深地揣而不言,只将那符篆放回木盒里,道:“血咒术并不难解,李郎君不必担忧。”
李越顿时松了口气,见天色已晚,刚要开口告辞。
竹桌边忽而红光一闪,一只手倏然凭空出现,一把揪住了站在桌上的小紫!
小紫吓了一跳!扭头就仙看到了朱儿那根被她之前抓得乱糟糟的朝天辫。
当即拼命地扭动扁圆扁圆的纸身体,大叫,“好痛!朱儿你干嘛!放开我!师姐!师姐!!”
朱儿从红光中探出半身,一张俏脸上全是怒色,“喊师姐也没用!我今儿个就弄死你!”
好容易抓住这个滑不溜秋的坏东西,她是一点儿逃脱的机会都不给她,手指用力一攥!
“呀啊——李郎君救命——”被攥皱巴了的小紫可怜兮兮地朝李越伸出短短的小手。
“……”
李越正不知所措,就见只探出上身的朱儿朝他看过来,明亮的双眸红芒似火!灼人又……妖异!
李越默默地往后又退了一步。
“啊!李郎君你这个胆小……”不等小紫说完,朱儿往后一退,红芒一散,两人瞬间没了身影!
李越僵硬地站在那儿,片刻后,无声地吞了口口水,干巴巴地说道,“谢女冠,天色已晚,在下不该久扰。这便告辞了。”
谢安安点了点头,“劳烦李郎君,慢走,恕不远送了。”
李越恭谨抱手后,匆匆离开。
出了杏花胡同,坐进停在路边的马车里,正在拍打身上潮湿的雨珠时。
刚刚走动的马车忽然停下。
他的常随扫雪一下扒拉开车门,焦急地朝他低声喊道:“四郎!不好了!长宁公主府又出事了!”
而杏花轻雨,暮色霭霭的朱门小宅内。
谢安安在桌边坐下,慢慢地摊开桌上的画卷。
大片的笔墨肆意损毁下,根本看不清内里的仕女到底曾是何细致的面容。
“师姐方才为何不告诉李郎君?”
温柔的声音忽从侧面如水纹轻轻荡开,一抹绯色袖角如流云落下,桃桃牵起谢安安的手,轻声道:“血咒术所需的血引,来自血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