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您撑住,大爷他马上就回来了。”丫鬟哽咽不敢哭出来,生怕惊了床上已经病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舒云澜。
舒云澜苦笑,她知道挽月好心,但怎么可能回来。
她的夫君十八年前出征,便再没有回来,起初她还盼着奇迹出现,盼着盼着……如今早已经认命。想起自己十六岁时,捧着夫君的牌位嫁进忠勇侯府闻家,成为望门寡,眨眼已经十八年。
这十八年来,她操持整个侯府,将奄奄一息的侯府带到今日的荣耀门楣,孝敬公婆,教导底下,无一不是尽心尽力。
如今她不过三十四岁,已经苍老灰败得宛若五六十岁的老人。
若是真让夫君见她这个样子,只怕会被吓走。
但总算问心无愧,可以向他交待了。
“大爷回来了!夫人,您快睁开眼看看!”挽月的哭声激动响起,她看到的是自家小姐能续下去的命。
罢了,就依这丫头的。
艰难地颤颤睁开眼,舒云澜模糊看向眼前,随即眸子一颤,光芒重新回到杏眸。
“夫君……真……的是你……”
闻修仪冷漠地站在床前,却不肯伸手握住舒云澜。
他正是三十八岁意气风华的模样,脸上丝毫不见风霜。可若是如此,为什么这么多年,他始终不往家里送信,不肯回来看一眼结发妻子。
“云澜,这些年你操持家里辛苦了,往后玉莲会接手的,你就安心去吧。”
玉莲?
舒云澜这才注意到,闻修仪的手始终牵着一名女子,那女子周身绫罗绸缎,肤如凝脂,华光宝气,一看就是娇养的好人家。
再仔细看模样,竟是失踪十八年的庶妹舒玉莲!
怎么会!
当年,她正沉浸在要成婚的喜悦里,突然得知闻修仪请命出征的消息,不顾礼节,赶去见他最后一面没碰上。
回到府里,却听闻相依为命的庶妹舒玉莲也不见了!
这些年,她不断派出人打听舒玉莲的消息,殷殷盼着,却没想到,她居然是和自己的夫君私奔!
“你别怪玉莲,更别恨她,是我的错。当年她怀了我的孩子,还不惜性命追随我到战场,经历了不少苦。是我欠她的,这辈子我必须还她。”闻修仪心疼地搂着舒玉莲,不忍让她再受半点委屈。
一股血气翻涌上来。
舒云澜咬紧牙颤抖,“奸……夫淫妇!那我呢,我受的苦,我的委屈,你欠我的——是不是要拿命来还!”
“姐姐,你不要说得这么刻薄。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就祝福我们,安心去吧。”
“滚!滚出去!”
“夫人!”
舒云澜眼前发黑,挽月等人一顿忙乱,总算是稳住她的性命。
舒云澜睁着双眼,始终不肯闭上,“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我还有松儿,松儿回来了没有,我的松儿……”
闻写松是她过继的孩子,总算听话。
悉心教导十八年,如今已经是朝廷的探花郎。
这孩子她是骄傲的,就是自从高中后,就总说事务繁忙,不怎么来看她。
算起来,又是十日没来了。
门外一顿忙乱的脚步声,就听到挽月哽咽的声音,“大少爷!夫人被人欺负惨了,您可得给夫人做主啊大少爷!”
眨眼闻写松走到跟前,舒云澜挣扎地抓住他的手,却没注意到他神色跟闻修仪如出一辙的冰冷。
舒云澜拼着最后一口气叮嘱,“写松,娘的体己、府库的钥匙、地契房契铺子都在箱子里,你一定要记住,侯府的侯位是你的,这些也都是娘给你留的!谁都不能给,决不能便宜了他们!”
闻写松却讥讽一笑,“娘?事到如今,要死了,您还装成这个样子给谁看?从我到这个府里的第一天起,你真的想过当我娘吗?”
舒云澜怔住,什么话?
如果不是将闻写松当亲生儿子对待,她怎么会一直鞭策他读书,为他铺好前程,为他悉心谋划后半生的一切。
“你不过是把我当成掌控侯府的棋子!从小到大,你都不许我出去玩!只要我读书!说是为我好,其实根本是为你自己!”
舒云澜不敢置信,眼前的闻写松完全不是自己教导的那个恭顺温良的孩子。
“这些年,我忍辱负重,没有一天不盼着你死。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取代你,然后光明正大迎接我娘回来!如今,我终于等到了,终于熬到了!”
想到过往,她没日没夜地守在闻写松身边。
热了怕他中暑。
冷了怕他受寒。
出门在外,无不牵挂。
一餐一衣,从不假人之手,却没想到,她挚爱的孩子,居然一直盼着她死!
还迎接娘?
“姐姐,你留给黎儿的东西我们会替他收好的,这些年辛苦你照顾。没有你的用心操持,我和修仪就不能放心四处游玩,如今山河已经阅尽,我们一家也该收心好好过日子了。”
心脏好疼,像是被人狠狠掐住一样,她的毕生竟然被人如此吸干剥尽,这是何等讽刺!何等可笑!
舒云澜睁大着双眼,眼睛里是无尽的不甘和怨恨。
“姐姐?”
舒玉莲上前试探鼻息,忽然,一口血猛地喷在她脸上。
“啊!”
在闻修仪气急败坏的心疼中,舒云澜吐出了最后一口气,眼睛却始终不肯阖上。
……
气血翻涌,想到死前的种种,不过才发生在一刻前,舒云澜就控制不住浑身颤抖。
“云澜,不管怎么说,府里总要有个男人当家,过继个孩子吧?”
潘氏的声音传入耳中,和蔼慈悲,可这个自己敬重的婆母,居然蒙骗了自己十八年!
十八年间,动不动就拿礼仪廉孝压她,说为了让她收心,要求她每天跪一个时辰的佛堂,她的膝盖就是被生生跪废的,病倒前就几乎无法行走。
而她却任由儿子在外养女人,什么礼仪廉孝,根本是用来杀她夺位的屠刀!
一刀一刀,生生剜割。
如此狠毒!
潘氏看媳妇脸色发白,又不说话,以为是反对,便劝道:“你嫁进府里七年了,不能为侯府添一儿半女,外头早有编排,你过继个孩子,冲冲喜气,就什么都好了。”
舒云澜攥紧帕子,敛着眸底的冷芒,温声:“娘,外头的人编排我就算了,想不到连您也这么说。我十六岁捧着夫君的牌位入府,就此成了望门寡。我连夫君的面都没见过,又怎么能有孩子。”
潘氏面色讪讪,没想到舒云澜敢回嘴,可想到养在外头的孙子,又耐心劝道:“是这个礼。可日子总得过,侯府的侯位不能没有人袭不是?”
“是不能没人袭。”
可笑的是,本来闻家的侯位到这一代就该没了,是皇上看在舒家满门忠烈只剩一嫡女的份上,才又特许再袭一世,但没想到闻家母子不念这点好,竟然心思打得那么毒,欺人太甚!
重来一世,这忠勇侯府她曾经怎么撑起来的,便怎么把它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