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楚煜一进门,就猝不及防让江思璇扑了个满怀。
他被江思璇飞扑而来的力道撞得后退了一步,笑道“看来是家里的最高领导很满意我那个神秘的房间啊。”
江思璇傲娇的仰头,娇嗔道“嗯,还算满意吧,不过……也不只是因为这样。”
“那你这么投怀送抱是为什么啊?”
“不告诉你,除非你今晚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告诉你,还附加一句你爱听的话!”
“还学会讨价还价了,你先说什么条件?”
“就是……”江思璇看四周没人,才放心说道“就是你今晚能不能不要缠着我……折腾我……”
楚煜不禁失笑,低声道“怎么,你难道不享受吗……”
江思璇顾不上羞赧,争辩道“一次是享受,再多几次……我真的好累啊……”
“那就要看你要说的话我有多爱听了……”楚煜附耳低语,诱惑着她的小姑娘。
等到两人终于都躺在了床上,江思璇才半推半就地说了那句“你是我此生唯一的挚爱。”
下一刻,楚煜的眼神变得迷离,四年前她就没来得及见他的家人,眼下,似乎是时候了……
毕竟,他已经是她唯一的挚爱了呢。
“璇璇,抽个时间,你跟我去美国见我妈和外公吧……”
楚煜的母亲和外公会喜欢她吗?
“那……是要在美国过年吗?”江思璇忐忑不安,沉吟道。
“当然不是,咱们过年之前回一次,要是让你突然跟外公他们过年,你肯定特别拘谨。”
“今年的新年,咱们俩就在这儿过……”
楚煜的意思……应该是要在樊园过新年吧……不是说他们要在床上……过吧?
楚煜见今晚分外热情的小姑娘此刻却有些安静,遂开口逗她——
“只说我是你唯一的挚爱就没了,你还没告诉我今晚为什么对我投怀送抱呢!”
江思璇刚沉浸在要见楚煜母亲和外公的忧虑中,早已把所谓的缘由抛掷脑后。
现在听他这么一问,又觉得她原本要说的那句缘由太过矫情,索性耍起赖来。
“哪有什么为什么啊……我就是看那个房间里那么多漂亮的礼服裙和珠宝,高兴呗!”
楚煜猜到她大概没说实话,若她只喜欢裙子和珠宝,又怎么含羞带怯的对他说他是她此生唯一的挚爱呢?
楚煜但笑不语,如往常般低头吻江思璇,江思璇却偏头躲开了楚煜的吻。
如果要见楚煜的母亲和外公,那要不要见他的父亲呢……
江思璇暗自思忖,却不敢问出口。
她是知晓楚煜和他父亲的关系的,她这么一问,楚煜难免心里不好受。
“璇璇,你放心,今天我有分寸……”楚煜全然不知江思璇此时的所思所想,只是温柔地安抚着她。
算了,他不提,她便也不想了。
被楚煜吻住时,江思璇果断放弃想这么为难的问题。
当时江思璇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见楚煜父亲的第一面,竟然会是在医院里。
楚业康年过六旬,又曾两次突发脑溢血,近年来身体每况愈下。
某日夜晚,楚业康突然觉得恶心,随后便双眼发黑,晕厥过去。
疗养院见状急忙把楚业康送至医院,经诊断,楚业康是由急性胃出血引起的晕厥。
楚煜接到通知后连夜赶往医院,江思璇坚持要跟楚煜一起去,楚煜沉吟片刻,同意了。
两人到医院的时候楚业康已经转到了病房,楚煜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凝视着此时昏睡的老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思璇握住他的手,安慰道“你别担心。”
“胃出血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住几天院就行了。”
楚煜的语气很冷漠,就像在说一个陌生人。
可是谁会因为一个陌生人生病,就凌晨三点跑到医院呢?
父子终究是父子,哪怕感情淡漠,但楚业康一出事,最先通知的依然是楚煜这个儿子。
江思璇明白楚煜对父亲的感情颇为复杂,她也能理解,在对亲人失望后,又因割不断的血缘关系不得不一直出现在对方的生命中,是怎样的纠结。
毕竟,江思璇也曾失望过。
血缘割不断爱与牵挂,同样也无法消弭伤害,甚至有时候,血脉相连的关系反而是伤害最肆无忌惮的护盾。
楚业康苏醒时,已经是凌晨五点。
他看到楚煜,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说道“没想到……你还愿意深夜来医院跑一趟。”
“你进医院了,疗养院的工作人员当然第一时间打给我。”
楚煜的声音听不出喜悲,但江思璇莫名感觉到一阵寒意。
“呦,这姑娘是谁啊,是你的那个女朋友吗,你是不是怕我死了,才着急带她来让我同意你们在一起。”
“你是死是活,我们都无需得到你的同意。”
江思璇轻轻扯了一下楚煜的衣袖,又对楚业康说道“叔叔好,我叫江思璇。”
楚业康微不可察的点了下头,就合上双目,似是疲惫到了极点。
“既然你已经醒了,那就好好配合医生的治疗,我们就先回去了。”
“楚煜……你别……”江思璇终于忍不住开口劝阻。
“好……你们都回去也好……”
楚业康并未睁眼,只把没输液的左手搭到自己的额头上,长叹一声。
“你先出去吧,我跟这个小姑娘说几句话。”
楚煜纹丝不动,江思璇不得不打圆场“楚煜,你要不先出去接点热水,我有点渴了。”
楚煜看了江思璇一眼,沉吟了半晌,终究还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病房。
“你还能跟他在一起也是不容易,没想到楚煜这小子,还真是个痴情种。他这股认定什么就不变的劲头,是像了他母亲了。”
“他一直怨我啊,怨我辜负了他母亲,怨我没守好楚氏,楚氏也是他母亲的心血,所以他怨我断送了楚氏。”
楚业康每说一句,都要停顿片刻。
“这辈子,我们父子俩是不可能坐下来好好说话了,可能就连以后你们的婚礼,他都不让我参加了。”
“叔叔您千万别这么说,楚煜很关心您的。”
“他是关心我什么时候死,我都明白……虽然我们父子今生到了这个地步,我还是想跟你说,楚煜这将近三十年的人生啊,就没有过多少真正快乐的日子,我也没关心过他几次,所以今后……”
楚业康说到此处,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叹息了几声。
江思璇见状,连忙说道“叔叔您放心,我们以后一定会过得幸福和睦的。”
楚业康笑了笑,说了一句——
“其实你这些年也受苦了,我希望楚煜以后能过得快乐,也希望你以后能再无烦忧。”
这些年,你受苦了。
江思璇听到这句话时,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这句话竟然是楚煜的父亲对她说的,竟然是……是一个只见过这一面的老人对她说的。
江思璇当然明白楚业康的这句话只是句客气话,这其中并未有几分对她的心疼,但她仍然百感交集。
从她记事起,到她五岁之前,江明海与贺之惠总是对她说——
你耳朵有问题就更要自强啊,你应该坚强起来啊,不要总是哭。
别人怎么只欺负你不欺负别人呢,找找你自己的原因。
不要遇到事就以你耳朵不好为理由,说不定是你性格不好才被人欺负的,不光是因为你耳朵的问题。
后来,这几年,江思璇与父母联系并不多,但每次沟通,他们都会对她说——
你要过正常人的生活啊,你不能一直逃避啊,这世上又不是你一个人出了车祸,怎么有的人就不会得你的那个病,这都是你心理素质差。
你不能让别人养你一辈子吧,你要尽快自食其力啊……
江思璇知道,父母把她养大成人,花费了不少心血,也从不吝惜金钱,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她好。
只是,江思璇想听到的,不是诸如自强自立的大道理,她渴望得到的,只是来自父母的温暖。
她只是想得到一句——你受苦了,这都不是你的错。
江思璇还是听到这句话了,只是这句话是从一个跟她毫无感情的老人口中说出来的。
江思璇走出病房时,突然觉得自己其实没有资格去劝解楚煜,因为她如今对亲情的渴望,亦是一片荒芜。
楚煜就靠在病房外的墙边,见江思璇出来,转头问她“怎么谈了这么久?”
“没什么,叔叔只说了几句让咱俩以后和和睦睦,一直幸福美满的话。”
“他自己离婚了,倒是会让别人和和睦睦。”
楚煜随口一说,倒算不上刻意讽刺楚业康。
江思璇对楚煜的这句话没什么反应,只是问道“你真的不再进去看看了吗?”
“不用了,他看见我病好的更慢。”
江思璇不再勉强,跟楚煜一起沿着走廊往外走。
都说黎明前的夜空是最暗的,此时也不例外,不知不觉已经六点半了。
值夜班的护士在导医台旁坐着小声聊天,她们大概没注意到有人已经走到了医院走廊的尽头,刚好要进入大厅,于是她们交谈的内容就被江思璇和楚煜听得清清楚楚——
“我跟你说,经常在咱医院门口的楼梯上坐着的那个疯子现在还在呢!”
“啊,不是吧,这么冷的天她坐那儿干嘛啊?吓不吓人!”
“要不说她是疯子呢,疯子的脑子都不太清楚。”
“可是我有一回看见她跟别人说话挺有条理的啊,不像是疯了的样子。”
“那谁能知道,说她疯吧她又知道得病了坐在医院门口,说她正常吧,她有时候说话神神叨叨的。”
“她得什么病了?”
“好像是癌症,我听说是胃癌,都晚期了。”
“那也是个可怜人。”
江思璇与楚煜对视一眼,没多说什么。江思璇见楚煜立刻就要往外走,连忙拉住他。
楚煜被她这么一拦,也明白江思璇的意思是过一会儿再出去,免得那两个护士尴尬。
她总是这么善解人意。
等两人出了医院的大门,看到门前的楼梯上坐着的那个人时,他们都愣住了。
护士口中的疯子,就是秦央央。
秦央央感觉到背后有人在看她,慢慢地回过头,她看到楚煜和江思璇的那一刻,竟然笑了。
“怎么,我都这样了,你俩还不放过我?你们给我一个痛快吧,反正我也没钱治病,就连追债的,都怕我死在他们手底下,渐渐的,就不敢再招惹我了。”
“你的病不是好了吗?”江思璇脱口而出。
“癌症晚期了还怎么好啊……”秦央央麻木地说着“我要是再狠一点,就会跟你们拼命,反正我也没多少日子了,不如拖着你们一起下地狱!”
“可惜……我没这份魄力,我也实在没力气了……我要疼死了。”
“楚煜,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我一直想让你付出代价,可到最后我什么都没做成,自己却成了这样,老天可真是不公平……”
楚煜并未理会秦央央,只护着江思璇上了车。
秦央央望着他们的背影,喃喃自语“再看见这姑娘一次也挺好,这样我就能知道,我要是运气好一点,会是什么样子了……”
秦央央落魄不堪的模样令江思璇颇为震撼,她还真以为秦央央的病好了,原来她得的是胃癌。
胃癌晚期……胃癌……
江思璇突然想起,她的奶奶也是胃癌去世的,当时她大概只有四岁。
江思璇已经记不清奶奶的样貌了,但她现在想起奶奶,为什么会有种……特别恐惧的感觉?
楚煜再见到秦央央,对她狼狈的模样并不意外。
当初,秦央央的弟弟意外坠楼亡故后,他的债主一时没再雇专业的收债人再次进行债务追讨。
楚煜暗中安排了一家更为专业、手段也更狠辣的讨债公司联系那位债主。
新的追债人把秦央央逼得走投无路,也算是为江思璇当初在她手底下受的伤,付出了一点代价。
在楚煜看来,秦央央被追债人骚扰只是付出了微不足道的代价。
其实,在秦央央确认胃癌前,她被追债人打,她的住处被泼油漆,她被邻居背后议论,她被自己的老板辞退。
这样举步维艰的生活,实在是令人绝望。
回到樊园后,熬了大半夜的江思璇先是补眠了一个小时。
但就是这一个小时里,她又做了那个很久都没做过的,她在游乐园骑旋转木马的梦。
时隔多年,江思璇依然看不清梦里那个老人的脸,只记得她又一次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梦醒后,她到书房去找楚煜,对他说——
“我想再看一次心理医生,我想通过催眠知道梦里的那个老人是谁,我想看清她的脸。”
江思璇想知道,梦里那个抛弃她的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