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海与贺之惠一共在明宸待了一个星期,期间三次到访樊园。面对楚煜,二人始终态度平和,言谈之间也未有丝毫为难之意。这让江思璇放心不少,也不枉她为此前后请了五天假。
江思璇最担忧的,就是楚煜如果一个人面对她的父母,那气氛或会颇为难堪。故而父母每次来樊园,她都排除万难的请假,陪在他们身边。
然而,楚煜和江明海之间,还是有过一次江思璇毫不知情的交谈。也难怪她想不到,因为这两人的单独谈话,不是在樊园,而是在后来被楚煜买下的,曾经的江宅。
再次踏进这栋别墅,江明海感慨万千。他曾以拥有这样的房子而自豪,但最终,他又亲手把它卖掉,心灰意冷地离开了这座自己奋斗了大半生的城市。
江明海年轻时致力于拼搏事业,也积累下一笔可观的财富。而当他渐渐年迈,面对日趋变化的医药市场也愈发力不从心。赞扬与荣耀都留在了往昔,江明海所拥有的一切,终如流沙逝于掌心,消散在无尽的岁月中。
他也曾为此感伤过,但长江后浪推前浪,江明海也懂得客观规律。每个人都有巅峰期,没有人能永远留在自己的辉煌时刻。
但那时江明海以为,他的余生即使没有事业的荣光,也至少会有亲情的温暖。可到最后,他竟然不单是为了回西城安度晚年才卖掉这栋别墅,离开明宸,更多的是他无法直面这座城市留下的所有回忆。
别墅内的陈设布局都未曾变化,江明海坐在熟悉的沙发上,看着一旁为自己倒茶的年轻人。
楚煜是个卓尔不群的后辈,哪怕商场之上的能人如过江之鲫,他也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经商奇才。
这样堪称封胡遏末的人,若不是为着自家女儿的缘故,又如何会对他恭敬有加。毕竟,这位年轻的楚总,可是近年来金融圈的红人。
“江叔叔,您尝尝这茶怎么样。”楚煜笑得谦逊有礼,倒完茶后,他从容地坐在了江明海的身侧。
“茶是好茶,能拥有好茶的人,也绝非庸碌之辈。”江明海话锋一转,“好茶当然也要配好的茶具,但茶要是配了咖啡杯,那就显得不伦不类了。”
“江叔叔,茶要用什么容器来盛,其实全凭人的喜好,没有绝对的标准。”
“你还年轻,觉得一切可以凭自己的喜好来决定,也更相信事在人为,认为只要顺应自己的心意,旁人的眼光、现实的阻碍都可以不顾。或许轰轰烈烈的感情可以,但生活不行。”
“江叔叔,我有能力照顾璇璇,也会好好的保护她,我们之间从没有阻碍。”
江明海笑了,眼角的皱纹随笑意而显现,“那是你觉得没有,你跟璇璇自小的见闻、人生的阅历,都大相径庭,你们不合适。”
“更何况如今人人都要称你一声楚总,以你的社会地位,将来的伴侣定会受人瞩目,而璇璇要是跟你在一起,她又能否承担这份瞩目背后的辛苦。过去的事,你我心知肚明,璇璇跟你在一起后,就再也无法拥有平静安逸的生活,而要被迫跟你过着时常处在风口浪尖上的日子了。”
“你可以说林氏的事已经是过去,但你能保证日后不会出现王氏、李氏,对你怀有敌意的人不会断绝,难道就要璇璇一次次陪你经历这些不安稳的时刻吗?”
“我老了,确实管不了这么多了,但你要问我一句,我还是这个态度。我跟她母亲,不求她以后大富大贵,只求她能平安顺遂的过完这一生。”
楚煜沉默良久,低沉却又坚定地说道“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也理解您为人父母的良苦用心,但我仍然向您保证,无论我今后在商场上有多少竞争对手,都不会再发生四年前那样恶劣的事情了。”
“我也很抱歉,因为我不会放手。”
“你为什么就非璇璇不可?”江明海不明白,楚煜何来这样的执着,他觉得自己看不透这个年轻人。
“我也不知道,大概就是……情之所钟吧。”
钟情于一人,从此便只想要她,再难放手。
最终,江明海在曾经的江宅默然良久,交给楚煜一副他当场写就的字——慎独。
江明海擅写行书,笔锋遒劲有力,平生极爱颜真卿的字。他见书房里仍有笔墨,一时兴起,便大笔一挥,写下“慎独”二字。
君子慎独。
楚煜自问并非君子,这些年行事,他也从不拘泥于仁义、是非。商场之上,他杀伐决断,从不留情。
曾有人在当日股市开盘后一小时内,突破安保的重围,不顾一切地闯进六博总部的交易室,在众目睽睽之下给楚煜跪了下来,只求他能高抬贵手,放自己一马。
当时楚煜冷眼注视着那一场闹剧,默不作声,也并未心慈手软。
既然要做高风险抢盘的投机者,就要做好被套入风险陷阱之中的思想准备。
那人抢盘失败,不仅没能凌驾于六博之上,还险些倾尽所有。
这些年来,有多少人在楚煜手下一败涂地,卑鄙、冷酷,才是楚煜时常听到的有关他的代名词。
现在,有一位长者,他因顾虑女儿,送了他“慎独”二字,以此告诫他今后行事务必谨慎。
虽然以他的实力,也不致令人时刻担忧。但无需担忧和无人担忧是两回事。
这一刻,楚煜心绪复杂,说不清是动容于一位老人的爱女之心,还是深觉自己身上的担子更重了。此后,他就不再是一个人,他爱的人在他身边,与他分享喜乐,同时也共担风雨。
那一日,江明海最后也没说一句存有半分认可之意的话,但到底也不曾激烈的反驳于他。
楚煜觉得,即便江明海与贺之惠一时不能接受,但这一波强烈的反对,也该告一段落了。果然,江明海单独见过楚煜之后,就跟贺之惠回到了西城。
楚煜不知道这对因担心女儿而来到明宸的父母,最终是因为自己的坚决,还是因为江岩的劝解,才决定返回西城。但他明白,自己跟江思璇离长相厮守,又近了一步。
那幅慎独被楚煜挂在了樊园的书房,江思璇甚少进出书房,也不曾细看过那两个字,只是觉得有点眼熟。
某日,她随口一问“那是谁写的毛笔字啊,看着还有点像我爸的字。”
当时楚煜移动鼠标的手一顿,答道“确实是江叔叔的字。”
“啊?我爸回西城之前还见过你啊,我怎么不知道。”
“没有,这字是江岩捎给我的。”
“我哥给你捎这字的时候也不再见一见我,我看他心早就飞去曦市了,提前回国是因为关心我恐怕也是幌子!”
“你那时候在上班啊,不好打扰你啊。”楚煜不禁失笑。
“我上班就上班,你笑什么啊。”江思璇不乐意地说道“你们工作时间都自由,都能调整,就我是个卑微打工人!”
“那你如果觉得太累的话,可以辞职,专心当你的大作家啊。”
江思璇从背后勾住楚煜的脖颈,无奈道“那可不行,那样不稳定,我会饿死的。”
“我怎么会让你饿死呢,宝宝。”楚煜握住抚在自己颈间的柔荑,柔声道。
“楚煜,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油腻了,你以前说情话就只是直白,现在怎么越来越肉麻。我才不信什么你养我这种话呢,哪天我跟你吵架了连个去处都没有。”
“我可以把我名下的房产过户给你,签赠与协议,你看上哪一套了?或者,你看上哪个新的楼盘了,你告诉我。”
“行,拿钱砸我是吧,你以为我会拒绝,我跟你说我还真要,只要你真给。”
“当然。”
“行了,不跟你闲扯了,我该去敲我的键盘了,争取早日成为你口中的大作家。”
楚煜不舍的松了手,看着江思璇离开了书房。直到江思璇走出书房的那一刻,楚煜的神色才变得冷厉。
秦央央的弱点找到了。
秦央央自从被六博开除,背着财务造假的过往在业内求职屡屡碰壁。但她也并未有真正的作奸犯科的举动,楚煜想要彻底解决这个祸患,一时也无从下手。
如今,楚煜查到她还有个弟弟,好赌成性,因赌博欠了一大笔钱,秦央央之所以几个月来都再无对付他的动作,就是在躲她弟弟的债。
要说秦央央已被楚氏的那个老董事收为己用,却不肯替他们姐弟解决眼下的麻烦,二者也算互相利用的典范了。
楚氏从前的董事妄图用卑鄙的手段掏空六博,经过几个月的筹谋,他所持的资本被六博围追堵截,已然毫无还手之力了。
老头只是迂腐,并不是癫狂之人,不会有格外过激的举动,真正难缠的,是不计后果的秦央央。
而现在击垮她的突破口,已然找到了。
慎独是吗……楚煜冷笑,他此生定是做不成君子了,但就算要慎独,那也得等他解决掉秦央央这个隐患再把这个忠告奉为圭臬了。
江思璇丝毫不知楚煜心中的诸多计划,她只记得今晚又要去齐老先生的中医馆看病了。再一次坐到这间中医馆里,江思璇觉得恍如隔世。上一次来,她还跟楚煜不清不楚的,而如今,他们已经重新在一起了。
齐老中医还记得她,笑眯眯地给她把了脉,说道“身体调养的还可以,现在月事比以前规律了吧。”
“是,比以前是好多了,但还不完全准,量也还有点少。不过我睡眠质量确实比以前好太多了。”江思璇不得不佩服老中医的医术。
“有这么体贴的未婚夫照顾你,你想恢复的慢也难,不过现在你们还是不能急着要孩子。”
“不是,您误会了,我们还没……”
“还没什么,璇璇,你不用在齐大夫面前不好意思。”楚煜笑得狡黠,又轻声在她耳边道“毕竟,我们该做的也都没少做……”
江思璇“……”
她是想说他们还没正式订婚,谁跟他说这种事了,就算他们没……没少做,可两人一向注意安全,该有的措施一次不落,哪儿来的孩子!
江思璇脸上一片绯红,忸怩地推搡了一下楚煜,向齐老先生笑了一下,不做声了。
两人回到樊园时天色已晚,两人一番洗漱后就躺在了床上。江思璇窝在楚煜怀里追着剧,言情剧正演到男女主分手的时候下着大雨。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抬头问道“楚煜,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啊?”
楚煜闻言心中一惊,是跟她父亲单独见面被她知道了,还是有关秦央央的事她知晓了几分?不可能,那些污糟事,他向来是瞒着她的。
“十月份的时候,有一场雨下的格外大,你是不是那时候跑到我住的出租房楼下淋雨了?”
楚煜松了口气,笑道“你怎么这么聪明啊。”
“你干嘛傻乎乎的淋雨啊,你是没伞还是没车啊,再说下雨天你往外跑什么啊!”
“我那时候担心你胳膊疼啊,又不敢打扰你。被淋湿是因为有个十几岁的少年骑车不小心把我的伞碰掉了,我索性就不捡了,也没淋多久,就后背湿的比较厉害。”
江思璇越听越心疼,“你别再干这种傻事了,以后也不许有事瞒着我!”
“那如果……我有不得已瞒着你的事呢?”
“那我就……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楚煜闻言严肃地起身,认真道“璇璇,不要开这种玩笑,我害怕。”
“你以前不是说你怕我哭吗,怎么现在连这种玩笑话都怕,楚总害怕的事可有点多哦。”
“璇璇,我害怕的事都与你有关。”
楚煜说完,瞬间欺身上前,把江思璇的手反扣在头顶,缠绵的吻落了下来……
两人温存过后,江思璇迷迷糊糊地想,楚煜好像还没答应她,以后不能再有事瞒着她了……
算了,以后再说吧,反正也不急,现在如果问他,搞不好这个男人就会再缠着她……到时候再想让他放过自己,可就没那么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