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大人,你就别再喝了,你看你都已经喝了四五坛了,虽然本店的酒都是自家酿的米酒,比不上南直隶的那种烈酒,但是咱们也不能这么喝是吧,身体要紧啊。”京师一座小小的酒坊之中,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正端起大海碗,一口接一口的喝着碗中的米酒,面前也没什么下酒菜,就是一碟花生米,一个拌黄瓜,实际上这两个小菜都没怎么动,这人光喝酒了,从衣着上来看,此人穿着鸳鸯战袄,不过已经显得有些破旧,外面并没有罩甲,脚上是皂头靴,也是有些发白了,但是从腰带还是可以看出,这是一个低阶武官,看店小二的样子,应该是认识这个武官,也难怪,此人天天都来买醉,这条街上的几家酒坊看见此人就有些头疼,倒不是说这个人不付钱,该付钱还是付,只不过每次都是酩酊大醉,一醉就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或者在店里倒头就睡,搞得店老板都不知道怎么安置他,所以对于这样的客人,大家都敬而远之,店老板见此人今天又在他的店里猛喝,立刻叫店小二出来制止他,趁他还有意识,把单买了,然后离开自己的店。
店小二刚说了没两句,那军官便一拍桌子喝道:“你这厮,怎么这么多事情,老子在这里喝酒可曾少了你一分钱?”那店小二见军官孔武有力,又喝醉了,怕他暴起伤人,立刻摆手道:“大人并没有欠我们的钱。”那军官便道:“那你废话什么?如果我少了你的钱,我现在就补给你,如果我没有,你管我喝几坛?我今天就是喝死了,也跟你没关系。”店老板立刻从柜台后面冲出来打圆场道:“哎哟,大人,大人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是我们店的小二不会说话,您不要跟他一般见识,瞧您说的,您怎么能在咱们店里出事呢?做生意讲究的就是和气生财,要不这样,您这一顿我买单,不过您真的是喝的有点多了,这酒虽然不烈,但是喝多了真会有危险的。”那军官蹭的一下起身道:“怎么,老子说的话你听不懂是吗?”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银锭,大概有五两,啪的一下放在了桌子上,看在钱的份上,店老板只能不跟他计较,眼疾手快一把拿走了五两银子,然后对店小二说:“跟谁过不去都不要跟钱过不去,既然这人能付钱,就赶紧给他酒吧。”说罢便拉着小二到一边去了。
一个酒坊的常客走到老板身边,对老板悄悄道:“你知道刚才这个军官是谁吗?”那老板抬头一看,原来是天桥下面说书的五爷,这家伙不学无术,就是有个会说书的本事,在天桥下面有不少观众,所以这人堪称小地保,京城地面上的事情,不管是什么事,除了皇宫大内,他基本上都能知道七七八八。老板道:“哟,这不是五爷吗?怎么,你认识这个军官?”五爷神秘一笑道:“你这家伙,说出来吓死你,你别看这人现在落魄,以前可是了不得的大官。”老板疑惑了一下,这军官怎么看也没有大官的气质啊,“你可别吓唬我,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好了。”五爷叫老板凑近过来道:“这人叫孙兴,以前可是京营提督,你连他你都不认识,真是白开这么多年店了。”“啊?”老板惊呼了一下,这他娘的真是看走眼了,这军官已经竟然是京营提督?京营提督是什么级别的官店家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这个官职就是京师的治安主官,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皇帝老子固然大,也在京师,可是跟他们这些小老百姓没什么交集,可是京营提督不一样,这可是地头蛇。五爷见老板的样子,哈哈一笑道:“瞧你那个怂样,要是放在以前,你敢这么跟大人说话,早就进去了。可是现在,这位爷也落魄了,据说是当着皇帝的面辞去了官职,后面就给他安排了一个闲职,级别也降下去了,现在啥也不是,只能在你这里喝闷酒了。”老板好奇道:“那这位爷尊姓大名?”五爷压低声音道:“传闻以前是孙承宗老大人的家将,叫孙兴。老大人退隐了,他不也就完了。”
这两人说的不错,此时在酒店里喝酒的人正是孙兴,孙兴毕竟是孙承宗的家将,若是没有硬功夫肯定到不了这个位置,所以他的目力和听力实际上极好,别看五爷和店老板已经压低了说话的声音,但是他还是隐隐约约听到这些人在议论自己的不是,若是以前,他肯定一酒坛子砸过去了,可是现在,他已经没有了这个心情,人家说的一点不错,自己当日愤慨之下辞官不做,可是回去之后又感觉无颜去高阳县面见老大人,只好在京师自己原来的住所当中混沌度日,每天就靠吃以前的老本,一方面孙兴是对大明朝廷极其失望,认为这样的朝廷已经无药可救,朝堂之上都是尸位素餐之辈,已经没有了活力,能做事敢做事的人上不去,反而是阿谀奉承、拉帮结派的人一直往上走,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另一方面,孙兴辞官之后也找不到事情做,整日无所事事,确实,他这个不为五斗米折腰的脾气放在哪里都不会受欢迎,也就是孙承宗这样正直的人会使用他,他也不会打点孝敬,又能有什么官职给他呢?京营看他可怜,给了他一个低级军官的空缺,相当于总旗,毕竟也是前任的上官,新任的提督觉得把事情做绝了也不太好,就这样给了他一个总旗的官职,每个月发一点俸禄,算是勉强糊口。一天两天孙兴还能忍,时间长了,人就颓废了,他每天只能借酒消愁,身上的那点积蓄基本上也花完了,今天这五两银子就是他最后的老本,花完了明天就连米酒都喝不起了。
孙兴咕噜一下将碗中酒一饮而尽,近日建虏入关,听说是往南去了,也不知道现在打到哪里了,要是孙阁老在位,他们这些将官少不得要领兵出战,孙兴已经很久没有打过仗了,虽然颓废了很多,但是心中的那团火始终没有熄灭,如果有机会,他一定要领兵出战,跟建虏决一死战,对武将的最高褒奖就是马革裹尸,对武将最狠的摧残就是将他搁置起来,永不使用。孙兴心中是盼望着跟建虏真刀真枪干上一仗的,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十年前那场京师大战都会浮现在他的眼前。“嘿!他娘的,不喝就不喝吧,这酒喝着也没意思了。”兴许是店老板和五爷的话刺激到了孙兴,孙兴摇头自嘲了两下,站起身来就往门外走。店老板长吁了一口气,这家伙总算是走了,还不错,今天白白得了五两银子,这家伙也没要什么菜,光是几坛子米酒,成本也才二两银子。
孙兴喝的满脸透红,走路也有些踉跄,但他还是往自己家的方向走着,这个房子是当年孙承宗留给他的一个小院子,他当了京营提督之后,便将家搬到了军营之中,这个小院子也就搁置了,后来辞官不做,这又才回到这个小院子中居住,家里也没有别人,只有孙兴自己,当兵这么多年,也没娶个媳妇,孙兴倒是觉得这样挺好的,无牵无挂。他一边走,一边看着京师貌似发繁华的街景,外面是饿殍遍地,建虏流贼在中原已经打翻了天,可是京师好像还是一派祥和的样子,街上行人不少,店铺也是鳞次栉比,只有孙兴自己心里清楚,这些都是假象,是一种虚假的繁荣,大明帝国摇摇欲坠,京师也不可能幸免,从行人脸上的表情就能看出来,多年前刘毅大婚,他代替孙承宗去过一次江南太平府,那边的人民脸上都有自信的笑容,这是生活好的表现,孙兴觉得,大明盛世就应该是这个样子才对,而不是京师灰蒙蒙的天和大家脸上阴郁的表情。
正往家走,忽然街上骚动了起来,孙兴站住回头一看,只见一名北上插着小旗的塘马飞奔而来,一边抽打战马,一边狂吼道:“建虏威逼京师,大军停驻卢沟桥!建虏威逼京师,大军停驻卢沟桥!”行人们就像是无头苍蝇一般跑动起来,这个消息太惊人了,只要是顺天府人士,还有谁不知道卢沟桥在什么位置,这分明是建虏已经打到京师城下了啊,前些天不还有消息说建虏已经南下,目前行踪不定,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吗?怎么这么快就打到卢沟桥了?孙兴也是大吃一惊,建虏已经到卢沟桥了,好快的速度。朝廷也是一片慌乱,他们知道建虏攻击高阳县的事情,可谁能想到他们的下一站竟然真的是京师?这些建虏一定是疯了,难道他们要复制十年前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