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哲的战术并不复杂,他本来也没打算发动总攻,毕竟内喀尔喀还有两万多人马,自己的一万人还是处于进攻状态,也没有重型的器械,用勇士们的生命去攀爬围墙显然是很愚蠢的做法,额哲的意思是先进行远程攻击,用弓箭试探一下他们的防御,骚扰兴都汗的军队,让他们没有喘息的时间,并且利用骑兵速度快的优势,试探他们的防御体系,看看能不能找到薄弱点,甚至打乱兴都汗的部署,让他的军队陷入混乱。额哲拍马对身后的颜合扎道:“我们各带五千人从左右两翼弧线出击,记住,采用鱼鳞阵,不跟他们做过多的纠缠,注意观察一下他们哪个地方的还击比较弱,随后我就去禀报父汗。”颜合扎大声回应道:“王子殿下,放心,我明白了。”
“距离三百步!”随着瞭望台上掌旗兵发出明确的信号,下方的士兵开始报出林丹汗的先锋军跟大营的距离,三百步就意味着对方的兵马已经进入了一里的范围内,所有的弓箭手蹭的一下起身,张弓搭箭瞄准了正在向围墙奔驰的骑兵,只要指挥官一声令下,无数的箭支就会射出将进入攻击范围的骑兵射的人仰马翻。兴都汗在围墙上整整布置了五千名身着铁甲的弓箭手,围墙之后还有一万名只着皮甲或者不着甲的弓箭手随时准备替补,草原人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不仅是骑术高超,箭术也是一流,即便是他们下马步战,也都是一等一的神射手,当然,这个定律也适用于察哈尔的部队,所以双方的战斗力相似,谁也不比谁的箭术差,看起来虽然是兴都汗的人放箭的稳定性更高,但是实际上他们要打的是移动靶,而额哲的人马虽然是骑射,准头没有守卫围墙的内喀尔喀士兵高,但是反过来说,他们射的是固定靶,双方各有优势。
“分!”额哲一声令下,仿佛是被一柄无形的剑从中间劈开一般,一万骑兵在两百步的距离上突然左右分离,从两个方向绕了一个弧形,用自己的侧身对着内喀尔喀的王帐大营,直接杀到了一百步的距离上。额哲亲自摘下背上的大弓,搭上一支鸣笛瞄准了围墙之上的敌军,他的鸣笛就是号令,额哲利用战马四蹄腾空的一瞬间,拉住弓弦的手猛然松开,嗖的一声,鸣笛带着刺耳的声音飞了出去,啾,声响回荡在空中,“放箭!”额哲一声令下,借着战马的加速度,一万骑士手中的箭支腾空而起,带着破风之声,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直接射向城头,在百步的距离上,如果对方有铁甲,除非是直接命中面门等无甲部位,否则不能对敌人造成杀伤,而兴都汗王帐的防御线设在了五十步的距离上,也就是围墙外五十步的距离全都是拒马、倒刺、陷马坑甚至兴都汗将看家的老底都拿出来,将所有从大明购买的铁蒺藜也密密麻麻的撒在营地周围,将五十步的范围变成了一段噩梦般的距离,不知道察哈尔的大军若是想杀进这短短的五十步,要填上多少条人命。
叮叮当当,百步外射来的箭支虽然遮天蔽日,但是到了这个距离上基本已经失去了动能,内喀尔喀的一线士兵都身穿铁甲,虽然有的人没有头盔,他们只需要用木盾护住头部就可以了,除了一些倒霉蛋被箭支透过缝隙直接命中了面门之外,其他的士兵并没有受到什么损失。旺罕趴在瞭望台的垛口上对着下面大喊道:“内喀尔喀的勇士们,看见了吗,察哈尔的孬种不过就这么点手段而已,让他们看看咱们的厉害吧。”“哈哈哈哈!”下面的军官们响起了一片笑声,连带着士兵们也是士气倍增,察哈尔的兵马看起来强大,实际攻击力也就这样,大家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谁怕谁。兴都汗感激的看了旺罕一眼,这个家伙果然是个人精,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一瞬间就消除了士兵心中的恐惧感,敌人没什么好怕的,只要勇士们奋力抵抗,林丹汗就打不进来!
“勇士们,放箭!回击他们!”兴都汗铿的一声拔出腰刀大吼道。他的刀是一柄宝刀,并不来自于蒙古草原,而是西域商人专门为他带来的一柄大马士革弯刀,产自遥远的阿拉伯地区,这把刀锋利无比,削铁如泥,是兴都汗的最爱,今天是决战的时刻,兴都汗带着它也是希望这柄宝刀能给自己带来好运。随着兴都汗一声令下,嗡的一声,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响起,内喀尔喀的箭阵快速做出了还击,额哲的兵马已经进入了七八十步的范围内,但是他们不能再往里冲,如果这样直接冲击就会陷入兴都汗早就准备好的陷阱中,不过因为战马的加速度,迎面射来的箭支和骑士们产生了对冲,虽然在这个距离上依然射不穿他们身上的铁甲,但是胯下的战马却遭了殃,这是察哈尔骑兵的一个薄弱点,或者是草原骑兵共同的薄弱点,他们并不像他们的先祖那样,有能力给胯下的战马装备铁甲,战马几乎是处于无甲状态,并且战马的目标大,骑兵的阵型又很密集,对方只要瞄准他们胯下的战马放箭,在高速奔驰的骑兵大阵中,被战马甩下的骑兵会面临什么样的结局可想而知,他们会被无数的马蹄踩成泥。噗嗤噗嗤,箭支射入战马身体的声音不断响起,战马吃痛发出阵阵哀鸣,有的战马直接在奔跑中突然跪地翻滚,有的战马高高扬起了前蹄,不管是什么情况,凡是被射中战马的骑士,都想极力控制住身下的伙伴,可是战马的本能促使它们将背上的骑士掀翻,只是一轮五千人的箭雨,就造成了察哈尔先锋军数百人伤亡。
额哲瞬间变了脸色,兴都汗这个混蛋,竟然将王帐大营打造的如同铜墙铁壁一般,看来他也是下了血本准备跟父汗的大军拼命了,从箭雨的密集程度来看,每个方向上的弓箭手数量都很平均,基本上圆形的大营没有明显的漏洞,所有的地方都被外围的陷阱包围,不管从哪个方向发起进攻,察哈尔大军要做的第一件事情都是将面前的障碍扫除。双方试探性的互射了一轮,额哲找不到破绽,他吹了一个呼哨,“撤!我们撤!”颜合扎的兵马也收到指令,一万人在马蹄掀起的滚滚烟尘中迅速脱离接触。
兴都汗有些失望,他分明看见在双方第一轮的对射中是自己占了大便宜,对方至少被干掉四五百骑兵,而自己最多只损失了一百人,但是对方的主将很精明,见到形势不对立刻脱离了接触,如果他们继续进攻,兴都汗有信心在阵前留下他们至少两千条性命。不过他也明白,这些先锋部队不过是林丹汗派来骚扰自己和打探自己驻军情况的,现在他们应该很清楚,自己的大营是一块硬骨头,决定权交到了林丹汗的手中,如果他执意要打,双方就在战场上见真章吧。
“哦!哦!哦!”下面的士兵欢呼起来,双方的第一次对阵以内喀尔喀军队的胜利告终,虽然只杀死了几百名敌军,但是对他们来说也是一次胜利,目前的情况,任何一个微小的胜利都能鼓舞士气。他们互相拥抱着,挥舞着手中的兵器,这一次接触让他们意识到,察哈尔的大军并没有那么可怕。兴都汗笑眯眯的望着下面欢呼的士兵,希望接下来他们还能保持高昂的士气。忽然,欢呼声渐渐平息了下去,因为在欢呼声中好像还有另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出现。兴都汗和旺罕都听见了这个声音,他们侧耳倾听,确认自己并没有听错。而下面的士兵也意识到了什么,欢呼声终于戛然而止。他们听见了歌声,战歌的声音。
“我祭了远处飘飘的大纛,我擂响黑牦牛皮幔的战鼓,我骑上黑色的快马,我穿上铁硬的铠甲,我拿起钢做的长枪,我扣好山桃皮裹的利箭,我扣好山桃皮裹的利箭,上马前去厮杀。我祭了远处飘飘的英头,我敲响犍牛皮幔的战鼓,我骑上黑脊的快马,我穿上皮绳系成的铠甲,我拿起有柄的环刀,我扣好带箭扣儿的利箭,和兀都亦惕——篾儿乞惕,拼死前去厮杀!”悠扬又悲怆的歌声传来,兴都汗面色一变道:“这是,这是当年铁木真遭遇蔑儿乞部的袭击,夫人孛儿贴被掳走。铁木真向三姓篾儿乞复仇创作的歌,表明自己跟蔑儿乞部死战到底的决心,后来这首歌就成为了黄金家族的战歌。”
远处的天地交界处出现了一道细细的黑线,随即,线变成了面,兴都汗和麾下所有将士愣住了,林丹汗的主力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