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绍袁缓缓道:“蔡大人,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我也就不瞒你了。其实那天的事情你也应当知道了,刘大人确实在我面前已经将话说的很明白,我何尝不知道刘大人的意思。可是。。。”
蔡方立刻道:“可是叶员外总觉得刘大人是一名武将,虽然官居正二品,可还是一个武将,叶员外和夫人都是江南文坛大家,若是将一个才华横溢,肤白貌美的女儿嫁给一个粗俗的武将,就会成为整个江南文坛的笑话,是也不是?”
叶绍袁猛然抬头看着蔡方,没想到蔡方竟然一下子戳中了他的心事,将话说的这么直白。沈宜修也是在一边不说话,老爷还是将名声看的太重。既然蔡知府已经猜到了老爷的心事,且看他如何劝解。蔡方闻言,拿起茶杯将杯中的绿茶一饮而尽,然后重重地放下茶杯道:“叶员外,此言大谬也!”
叶绍袁一惊,为什么蔡方会这么说。蔡方接着道:“叶员外,你也是在京中做过六品京官的人,观天下大事,你认为再过几年,天下大势将会如何变化?”叶绍袁当年正是因为不满魏忠贤阉党乱政,仗义执言,所以才被勒令致仕,还没有到致仕的年龄就被免官,叶绍袁心里怎么可能舒服,而且最重要的是阉党即便倒台他也没有被起复,固然有他本来就是官职低微,职位早就被别人顶上的缘故,其实也是因为朝政黑暗,叶绍袁不想继续在官场这个淤泥中打拼的缘故。如今蔡方直接问他天下大势会如何,叶绍袁回答道:“国朝弊政久矣,说实在话,从万历后期开始,一直到现在,就没有一点点起色,说是阉党覆灭,可是仔细看看呢,阉党也不过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便若原来的苏州知府龚俊,在苏州这样的地方都能有这样的知府,可想而知还有很多偏远的地方,这些官员岂不是将自己当成土皇帝来看待,像是蔡知府这样一心为民的好官国朝又有多少呢。不仅如此,除去官场不谈,整个大明也是风气败坏,文坛里拉帮结派,便若朝中一样,各行各业皆是腐败不堪,就算是酒馆的一个厨子除去采买些菜品还要那些返利钱,这样的风气,跟圣人所言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可是差得远啊。说起天下大势,鄙人是不看好的,贪官污吏横行霸道,兼并田产,看看城外那些流民,就能知道大明的地方已经乱成了什么样子。听闻西北地区已经是大乱,鄙人最担心的就是若是这股兼并田产的风气愈演愈烈,最终蔓延到南直隶,那我大明的局势究竟会怎样。”
蔡方点头道:“不错,看来叶员外对天下大势了解的非常透彻,本官作为苏州知府,有道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但是本官在这个位置上,对朝廷的局势就看的更加清楚一些,难道叶员外没有发现,如今的大明跟北宋末年的情形有些相似吗?外有金兵肆虐,内有方腊,宋江等人揭竿而起,虽然长江以南的地区还没有波及到,但是说一句可能有些危言耸听的话,这样的情形又能持续多久呢?万一要是金兵南下或者流贼打过来怎么办,说实话,就算本官是苏州知府也不能不为一家老小的安全考虑啊。而叶员外呢,已经不在官位上,到时候本官可能还有些人脉,可以去安全的地方避难一番,而叶员外怎么办呢,如果没有人庇护的话,这偌大的叶府可就。。。”
蔡方没有将话说完,可是叶绍袁已经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蔡方说的很有道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别看现在整个江南的局势还不错,可是再过个十几二十年呢,自己现在还不算是老年,儿子女儿们最大的不过也才二十余岁,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他们想一想,万一大明真的因为内忧外患而落得跟北宋一样的结局甚至更坏,那么苏州府还算是安全的地方吗?自己总要给他们找一些后路才是。
蔡方接着道:“本官有一种预感,并且这种预感现在越来越强烈。”沈宜修插话道:“还请大人明示,是什么样的预感?”蔡方道:“本官以为再过十年,恐怕大明将会变成武人的天下,并且现在已经逐渐出现了这种苗头。九边重镇,每一个地方都有一个总兵,从万历年间李成梁开始,大明边疆的总兵仿佛变成了一个世袭的官职,老子死了,儿子继承,更别说是老子还在的时候就把军队交给了儿子,这大明的军队变成了什么?王家军,李家军,张家军,这跟唐朝的藩镇割据又有什么分别,若是平时主强还好,若是主弱,难免这些兵将不听调遣啊。自从圣上继位之后,文官是杀的杀贬的贬,可何曾动过手上有兵权的武将?不是不敢动,而是不能动,这些人用好了是快刀,用不好就是绞死自己的白绫啊。所以这种时候叶府家大业大更加需要找一个强力的靠山,而刘大人心怀家国,英勇善战,勇冠三军,正是叶府最好的靠山,不瞒叶员外,本官受刘大人提携才能坐上今天的位置,刘大人让本官往东,本官不会往西,为什么,于公本官相信新军的实力,有这支强大的军队和开明的主帅,本官安心。于私本官也是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十岁稚童,本官必须将全家人的安危托付给新军,只有他们才能让本官放心家人的安全。人的一生其实有很多选择,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本官不想输,所以本官将宝全部押在了赢面最大的新军身上。希望叶员外也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叶绍袁被蔡方一番话冲击的目瞪口呆,他想说些什么,可是发现脑子里一片混乱,根本就不知道如何接话。耳边响起蔡方的声音,“叶员外,从公私两方面来说,这次的婚事对叶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叶小姐跟刘大人两情相悦,成全了他们,叶小姐也会感到快乐,而以后叶家将会跟新军形成密不可分的一个整体,叶府只会不断壮大,听闻叶员外不是一直想将叶府打造成江南第一文府吗?若是有新军支持,这个梦不是不能实现,到时候又有谁会闲的没事乱嚼舌头呢?识时务者为俊杰,叶员外,东西就留在你这里,本官告辞了。”
蔡方说完就要起身走出门外,他心里默念道:“叶绍袁,你这个榆木脑袋可别不开窍,机会已经送到了你的面前,能不能抓住就看你自己了,若是这次的机会把握不住,那只会是你叶府的损失,你要是还有点脑子,就在我出门之前叫住我。”
蔡方在心里默念十个数,他在赌,赌叶绍袁在十步之内一定会叫住他。七,八,九,该死的,难道还不叫住我吗?蔡方心道。十!“等一等,请等一等,蔡大人。”
蔡方长吁了一口气,果然叶绍袁是个聪明人,他立刻堆上一副笑脸,转身对叶绍袁说道:“怎么,叶员外,还有什么事情吗?”“知府大人。”叶绍袁郑重的起身施礼道,“方才知府大人所说皆是金玉良言,是鄙人的思想狭隘了,知府大人今日所说犹如醍醐灌顶,让鄙人茅塞顿开,大人说的对,识时务者为俊杰,况且女儿的终身幸福也是至关重要,这门亲事我答应了,还请大人回去回复刘大人,可以择日再来商议一下订婚的事情,不过不知道刘大人可有长辈?”
蔡方心中着实高兴,回答道:“刘大人自幼丧母,父亲在萨尔浒大战中阵亡,所以并无双亲。”叶绍袁叹息道:“没想到刘大人竟然还是忠良之后,看来还是在下心胸狭隘了。”“这个事情叶员外不用担心,我会如实回复刘大人,长辈的事情刘大人一定会安排妥当,既然叶员外答应了,那就请放宽心,本官一定会将话如实带到,员外就在家等着好消息吧。那本官就提前恭喜叶员外和夫人喜得乘龙快婿。”蔡方拱手道。
“这字太贵重,鄙人实在是不能收。”叶绍袁将桌上的字拿起来,卷好放进了木盒说道。“哈哈哈。”蔡方捧腹大笑道:“叶员外当年舌战阉党的时候可没有这样畏畏缩缩啊,这是纳采之礼,难道叶员外以为本官是在跟你开玩笑,该收下的就应该收下,否则别说刘大人不安心,本官也是不安心啊,你说是不是啊,叶员外?”
沈宜修立刻道:“老爷,这是蔡大人一片心意,既然你都已经答应了刘大人和小鸾的婚事,若是纳采之礼不收,那刘大人会怎么想,何况蔡知府亲自送来,难道要让蔡知府白跑一趟吗?”
沈宜修这么一劝,叶绍袁便对着蔡方一揖到地,郑重说道“那鄙人就多谢知府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