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草换好衣裳,开门出来,柳荷一打量,嗬了一声,“真精神。”
灯草扯了扯衣摆,昂首挺胸,问,“给我派什么活?”
“刚来,先扫扫院子,活不累,往后再给你调到内院,这样就可以在家主跟前当差了。”
“厨房缺人么?”
柳荷愣了下,“厨房?劈柴挑水搬粮食,帮厨的活可不轻。”
“我有的是力气。”
“为何想去厨房干活?”
“干过,熟。”
柳荷想了想,“厨房也确实缺人手,你想去就去吧。”
灯草欠了欠身,“多谢。”
柳荷笑看着她,“我这么帮你,怎么谢我?”
灯草,“怎么谢?”
柳荷抿嘴一笑,手指轻轻戳向她额头,“傻子。”
灯草头一偏,闪开,柳荷戳了个空,重心向前倾去,灯草反手抓住,一脸漠然,“站稳喽。”
柳荷心头直跳,脸红朴朴的,定了定心神,才道,“走吧,带你去厨房。”
骆家厨房的规模超乎灯草的想像。有一个单独的院子,里头有大大小小的厨房,柴房,放粮的仓库,放菜的杂房等等,管着全府上下所有人的吃食。
灯草少言寡语,专挑重活干,人又长得俊,来了不到一日,厨房上上下下都对她印象不错,蒸了一锅馒头,也头一个叫她,“灯草,歇歇,吃个热馒头,别傻兮兮一直干,活哪是干得完的。”
灯草接过馒头,道了声谢,猫在墙脚闷头吃起来。
一个小管事端了碗汤给她,“别干吃,喝口汤,不心噎着。”
灯草接过来喝了口汤,顺下喉咙里的馒头。
小管事冲她挤眉弄眼,“灯草,听说柳荷姐看上你了,怎么来厨房干活?让她给你挑个轻快些的多好?”
灯草道,“是我自己要来的。”
“为啥?”小管事不解,“这里烟熏火燎的,有什么好?”
灯草说,“我喜欢在厨房干活。”
小管事嗤笑,“真是个傻子。”
厨娘从门边探出头来冲小管事喊,“快没粮了,明日得去趟庄子,拖些粮回来。”
“知道了。”小管事应了一声,问灯草,“这么爱干活,明日去庄子拖粮,算你一个?”
灯草,“行。”
她想看看只有十来亩良田的骆家田庄是个什么光景?
第二日天不亮,灯草与阿元和几个小厮一块赶着车去了城外的庄子。马车从一道拱门底下驶进去,走了老远,还没停下来。
灯草坐在车辕上,望着一块接一块的田土,问阿元,“这些地全是咱们府里的?”
“当然,”阿元道,“从咱们进门一直往前,看到那根杆了么,过了那根杆才是别家的庄子。”
灯草眯着眼往远处望,那根杆子在很远的地方,只模糊看到一条线。
“不是说骆家就十来亩良田么,怎么这么多地……”
“你傻呀,”阿元嗤笑道,“骆家是大士族之首,怎么可能只有十来亩良田,眼下宣州不是在推行衡田制么,谁愿意把自家良田拱手让出,总得想法子保住田地才是嘛。”
“欺骗官府是要治罪的。”
“查得出来再说,咱们家主心思缜密,办事滴水不漏,想查他,可不是容易的事。”
“我听说大士族都养私兵,养私兵干啥用?”
阿元瞟她一眼,“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瞅瞅,这庄子多大?秋收的时候,来偷庄稼的贼不在少数,不雇私兵守得过来么?那根杆子是两个庄子的分界线,水源也在那处,往年为了溉灌的事,扯皮打架是常有的事,若没有私兵,就只能挨欺负……”
“咱们庄子的私兵呢?”
“没了。”
“为何?”
“现在不是在查这事么,谁还敢明目张胆的养私兵?”阿元说着话,朝远处几个男人挥手打招呼,“林哥!”
灯草不动声色打量那几个人,粗布衣裳掩不住他们健壮的身躯,站在田边却并不像庄稼汉,她日日在旗营,太熟悉这种感觉,若没有猜错,这几个男人就是养在庄子里的私兵。
她问阿元,“他们是做什么的?”
阿元笑得颇有意味,“你猜?”
他不说,灯草也不追问。
搬粮食的时候,来了几个男人帮忙,灯草瞅一眼,心里有了数,这几个也是私兵。阿元跟他们相熟,嘻嘻哈哈说笑着,有人打量着灯草,问阿元,“这是新来的?”
“新来的,叫灯草。”
“怎么不吭声,跟哑巴似的。”
“人家可是入了柳荷姐的眼了,别欺负他,小心柳荷姐找你们麻烦。”
“哈哈哈,柳荷就喜欢这种小鸡仔,”一个男人用手拔了下灯草,以为她会站不稳,没想到灯草反手将他一甩,站不稳那个成了他,踉踉跄跄了几步才定住了。
“小子,力气不小嘛,”那男人眼睛一鼓,返身回来,扭了扭手腕。
阿元忙打圆场,“金哥,这小子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别跟他一般见识。”
金哥不想得罪柳荷,又是自己先撩的火,也就算了,只是嘴上不肯罢休,“这般不识趣,柳荷能喜欢?瞧着吧,过不了多久,一准让柳荷甩了,小子,府上混不下去就到庄子来,让哥哥疼你。”
众人一阵大笑。
灯草从不为这种粗痞的话生气,将肩上的粮食往马车上一扔,又去扛另一袋。
虽然她知道庄子上养着私兵,可没有任何证据。这些私兵没有统一的行头,也没有兵械,问起来,大可以说是庄子上雇的长工。
人找到了,其他物证也得找到才行。
回城已近黄昏,春天里的落日红得像火,映着粼粼的水面,耀出一片艳艳的光芒。灯草在这淡淡的红光里,进了骆府。
卸了粮食往和园走,看到柳荷送一个妇人出来,灯草下意识的避到树后。
“姑娘可算是救了俺们的急了,”那妇人满脸是笑,对柳荷恭谨客气,“姑娘放心,这事烂在俺肚子里了,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撬不开俺的嘴。”说着从袖筒里掏出一小包东西塞进柳荷手里,“一点小心意,姑娘别见笑。”
柳荷装模作样的推辞,“乡里乡亲的,婶子别客气,婶子的难处,我心里一直惦记着,家主发了话,我头一个就想到了婶子,别的不说,要紧的记住了就成。”
“记住了记住了。”妇人迭声说着,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
灯草若有所思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是什么事要烂在肚子里,又是什么要紧的得记住?
她进了月洞门,一抬头,看到一个男人负着手站在廊上,望着天边的云霞出神。
那人约摸四十岁上下,一身浅色的暗云纹绣竹长袍,显得斯文儒雅,那人也看到了她,散漫的眸光一顿,叫住她,“新来的?叫什么?”
灯草还没答话,柳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回家主,他叫灯草,昨日才进府。”
灯草心想,原来这就是骆家家主骆怀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