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娘熬油灯似的熬着,吃过了午饭,歇了个短暂的觉,终于等到刘进过来领她出去。
刘进是张圆脸,眼睛细长,笑起来眯成一条缝,看着喜庆,也显得和气。喜娘是他接进来的,便悄声问,“大兄弟,这是哪家府上啊,怎么还有拿长枪的兵?莫不是州台老爷府上?”
到这个时候,刘进也没好瞒的了,笑眯眯道,“州台府上只有衙役,可没有执长枪的兵,您今日可是给平西郡的王妃当喜娘呢。”
喜娘脚下狠绊了下,身子摇摆两下方才站稳,睁大了眼睛,“这是肃王殿下的郡府?”
“正是。”说话间到了后院,刘进亲自挑了帘子,让她进去。
喜娘一颗心提在嗓子眼,手缩在袖子里抖个不停,富贵人家见过不少,可做梦也没想到能进肃王的郡府,能给肃王妃当喜娘!
灯草刚刚沐浴完,穿好了红嫁衣,坐在妆台前等着,喜娘往她跟前一跪,“婆子给王妃请安。”
灯草扶起她,“不必多礼。”
喜娘起身的时候偷瞟一眼,肃王妃长得倒是漂亮,就是脸上没笑容,看着不像个要当新娘子的,她心下纳闷,能嫁给肃王殿下,那得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啊,怎么新娘子好像还不乐意似的?
她不敢多问,规规矩矩行事,先捏起棉线给灯草开脸,说道,“请王妃朝南而坐,闭上眼睛。”
灯草微微侧身,朝南而坐,闭上眼睛,感觉喜娘在她脸上轻轻抹了一层香粉,棉线在脸上和鬓角处来回滚动着,牵扯着细小的毛发。
喜娘用了最轻的动作,还是怕会弄疼她,轻声问,“王妃觉得疼么?”
“不疼。”
她闭着眼,喜娘便大着胆子打量,觉得能当王妃的果真不同于寻常姑娘,别的千金小姐绞脸,眉梢嘴角总会不时扯动一下,有些怕疼的,还会迸出眼泪来,但灯草从始至终岿然不动,脸上半点波澜都不曾漾起,就好像喜娘绞的是别人的脸。
绞完脸,脸上的汗毛没有了,鬓角也修饰得非常整齐,显得容光焕发,肤若凝脂。喜娘把灯草轻轻转到妆镜前,“王妃瞧瞧,可行不?”
灯草睁眼看了看,面无表情嗯了一声。
喜娘不知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抖着手给她梳头发,嘴里念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十梳夫妻两老就到白头。”
灯草的头发垂在背上,油亮亮的,像匹缎子。
喜娘夸了句,“王妃的头发养得真好。”
被夸的王妃无动于衷,喜娘小心翼翼窥了眼,见她依旧是不喜不悲的寻常样子。
陈招捧着一个大盒子摆在妆台上打开,里头是一顶金光灿灿的凤冠。喜娘眼睛一亮,“这凤冠真好看。”
“那是,”陈招颇有些骄傲,“殿下老早就备下了嫁衣和凤冠,用的最上乘的料,请城里最好的师傅做的,瞧这宝石,比猫眼还大,一颗便价值连城。”
喜娘小心翼翼捧出凤冠,替灯草戴在头上,“殿下成亲,自然要用最好的。这凤冠一戴,衬得王妃比天上的仙子还要好看。”
“那是自然,”陈招吹捧灯草不余遗力,“别说在平西郡,就算是整个大楚,咱们王妃的容貌也是没得说的。”
灯草听着她们一唱一和,心里默然叹了口气,她烂疤疥一样的人,突然登上高枝,成了肃王妃,有了一个全天下最好的夫君,也不知日后会不会遭雷劈?
那厢,萧言锦忙完政务,用一种很是轻描淡写的口吻跟沈焕臣几个说,“酉时到我那里吃饭。”
沈焕臣开玩笑,“主帅可是在哪得了好酒,想跟兄弟们喝几杯?”
萧言锦笑而不答,提前走了。
到了酉时,沈焕臣,沈澜心,刘震宇,刘登几个结伴到了郡府,刘进早侯在门口,呵着腰把人领进大堂。
刘震宇见刘进穿着湖青色的袍子,头发绾得一丝不苟,脸上透着喜色,打趣道,“刘管家今日春风满面,可是有什么喜事?”
刘进笑哈哈,“可不是喜事么,今日几位大人要敞开了喝啊。”
刘登亦笑,“什么喜事,说来也让咱们跟着高兴高兴。”
刘进做着手势迎他们进屋,大家见屋子中央摆了大圆桌,桌上铺着红色洒金的桌布,东首摆了两张红木大椅,墙上贴了一个硕大的喜字。
几人同时一愣,询问的目光望向刘进,刘管家这才解开谜底,“今日殿下与灯草姑娘成亲,殿下不让声张,是突然了点。”
萧言锦和灯草的事,沈焕臣几个都是知道的,虽然有些突然,倒也不是很意外,沈焕臣笑道,“主帅也是,成亲这么大的事也不说一声,咱们几个空着手,连贺礼都没带,这可怎么是好?”
刘进道,“殿下吩咐,一应繁礼从简,府里连帖子都没发,几位大人做个见证就行了。”
沈澜心望着大红的喜字,一方面为萧言锦终于成亲感到欣慰,一方面又隐约有点失落,不过她很快把那点失落压了下去,由衷的替萧言锦高兴。一个把自己活成铜墙铁壁的男人,身边终于有了嘘寒问暖的人,只是那人……多少有点不那么如意。
温容急匆匆走进来,见新人还没到,松了口气,笑着对大伙说,“紧赶慢赶,总算没误了吉时。”
沈焕臣笑道,“温公子最近很忙么,想找你喝顿酒,几次过来都找不见人。”
温容苦着脸,佯装抱怨,“没办法,到了你们主帅的地盘,就成了他的碎催。若在上京城,看他敢不敢?”
话音刚落,一身红色喜袍的萧言锦进了门,抬眼望过来,温容立刻闭嘴,堆起一脸笑。
萧言锦手里牵着红绸,红绸的另一端握在灯草手里,灯草身边跟着陈招,若梦和战战兢兢的喜娘。
见新人到场,观礼的宾客们便鼓掌欢呼起来,突然,一阵低沉浑厚的声音传过来,将欢呼声压了下去,几位旗营武将立刻变了脸色。
那是牛角号的声音。
两长两短,表示有敌来犯,来的人还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