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汵汵,灯草身姿空灵,如惊鸿掠上枝头,树枝轻荡,衣袍飞扬,似要归去。她的脸像被月光镀上了一层白瓷,冷清,圣洁,不容冒犯。
姬寻有瞬间的失神,继而鼓掌叫了声好。
“不错,照这样练下去,别的不说,至少保命的功夫长进了不少。”他腆着脸笑,“又教了你这么多,还是不肯叫声师父么?”
灯草冷冷一睇,没理他。
“还记着我捅你那一剑呢?”姬寻干笑两声,“反正你又没死,记我点好成不成?”
灯草,“你如何待我,我从未在意。”
姬寻,“那就是怪我骗皇帝杀肃王。”
“你不骗皇帝,皇帝迟早也会下手,但不会是那个时候。”灯草看着他,“我不明白,为何你要那么做?”
姬寻没答,古怪的笑了笑,“若是肃王没死,你还要杀我么?”
“一命抵一命,王爷没死,我便不杀你。”
姬寻点了点头,“倒是个恩怨分明的。我教了你那么多,你如何报答我?”
“我没求你,是你自愿的。”
“……”
灯草就是有这个本事,顶了人的心肺,还不自知,因为她说的都是大实话。
为了不再给自己添堵,姬寻转了话题,“明日要采血,你做好准备了么?”
灯草抬头望月,没说话。
“果真离了那间屋子,你的法术就会失灵?”
灯草依旧没说话,算是默认。
这件事,她从来不说,算是个秘密,待在书房里,她会感觉体内充盈,控制起风来得心应手。但只要出了书房,那种力量就弱了许多,甚至在她慌乱的时候,荡然无存。
不知道谁看出了其中的名堂,偷偷告诉了杨国师。知道了她的短处,杨国师有的放矢,想要对她做什么便容易多了。不过有了前车之鉴,倒底不敢放肆,所以半个月采一次血,每次小半碗,用来给皇帝送服丹药。
半个月采一次血,对灯草来说没有负担,甚至采过血后,她反而觉得身体更通畅,人更精神,于习武更有益。姬寻教她内功心法,从前想都不敢想的飞檐走壁,短短时日便练得有模有样。夜深人静的时候,跟着姬寻在皇宫里窜上窜下。
夜空深远,殿宇宏伟,她站在屋檐上,望着宫外的点点灯火出神,有那么一瞬间,她是想出去的,自由的滋味,她已经许久不曾有过了,但仇人在宫里,像一道无形的索链,将她拴住了。
姬寻轻轻落在她身边,“想出去?”
灯草摇摇头,“皇帝不死,我一辈子都不出去。”
姬寻笑了,“一辈子陪着皇帝,不觉得亏么?”默了一下,他说,“我要走了。”
灯草转头看他,目光询问。
“同你道个别,以后不会回来了。”
灯草皱眉,“怕我杀你?”
姬寻笑意更深,“嗯,怕你杀我。”
“就算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的。”
“我知道,”姬寻看着她,意味深长道,“我在天涯海角等你。”
灯草觉得他的样子有点古怪,但她向来不喜欢琢磨人,也懒得动脑筋。
姬寻说,“好歹相处了这么久,要走了,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不是说了么,我会去找你的。”
“找到我,然后杀了我?”姬寻笑得有点苦涩,“小灯爷,你可真绝情。”
灯草默然,对他的评价毫无反应。
“我是仇人,你对我绝情倒也说得过去,但温公子这么久没来看你,你就不担心他出了什么事?”
“只要皇帝不杀他,没人能动他。”
“若皇帝要杀他呢,毕竟他欺了君,还是为你欺的君。”
灯草垂下眼帘,过了一会说,“皇帝不会杀他。”
“你如何断定?”
“直觉。”
“照你的直觉,肃王死了还是没死?”
灯草猛然抬眼,“什么意思?”
姬寻眸光闪烁,似笑非笑,“没什么意思,只是肃王死了,你要杀我报仇,我不喜欢。”
灯草再要问,他却双臂一展,直接飞走了。
第二日采血,灯草注意到姬寻没在。但他平日就是这般,时而不见,时而又冒出来,也没人觉得不对。
直到第三日,安福急匆匆跑到西行宫找人,找了一圈都没看到姬寻,大家才察觉姬寻已经消失整整两日了。
安福不敢耽误,赶紧回承明宫报信,萧言镇一听,气得抓起九龙茶盏重重砸在地上,“朕就知道,他是个靠不住的。”
皇帝震怒,全屋子人都跪下了。
萧言镇颓然的坐在椅子里,撑着额,久久没说话。
他这一生,所信之人不多,温容算一个,可温容骗了他,姬寻算一个,姬寻也骗了他。他自认对他们不薄,为何一个两个,都对他不忠,这世上还有忠心义胆之人么?
风从窗外吹进来,桌上的纸被吹得悉索响,那是顾永送来的密信,信上写着:昌州五万驻军离营,不知去向。
尽管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带走昌州总营五万兵马的是肃王,可萧言镇知道,山匪再厉害,也不可能吃得下五万营兵,唯独萧言锦有这个本事。
他原本只是怀疑,可如今连姬寻也跑了,那便是铁板钉钉的事了。
萧言锦没有死,回来找他报仇了。
许久,他才开口,声音又哑又涩,“都起来吧,右相留下,其他人出去。”
尹秀生爬起来侯在一旁,偷偷观察皇帝脸色,等屋里的人都退出去,他小心翼翼问道,“陛下怀疑肃王带走了昌州总营的兵马?”
“除了他还有谁?”萧言镇苦笑,“连姬寻都跑了,看来是错不了。”
尹秀生,“江湖中人都是些背信弃义的,陛下不必挂怀,便是肃王真带走了五万兵马,也无法撼动我大楚根本,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
萧言镇冷冷睇他一眼,“右相是不是忘了,肃王是大楚的战神?以少胜多的仗打得还少么?”
尹秀生,“……”
“依陛下之见,接下来肃王会如何?”
萧言镇道,“五万兵力太少,他还得吸纳兵马。”
尹秀生拍马屁,“幸亏陛下有远见,现在的旗营,早已不是当年的旗营,如今陛下有了警觉,他想再吸纳兵力,绝非容易之事。”
萧言镇心里有些乱,起身在屋里踱步。
尹秀生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突然道,“陛下,肃王收了昌州五万兵力,下一步,臣觉得他会去西北,毕竟那是他的本营。”
萧言镇步子一滞,沉吟片刻,唤安福,“去大牢带温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