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这个时候动手,是萧言锦思虑良久后做出的决定。一来天冷,山洞虽说可避风雨,倒底阴寒潮湿,年轻力壮的还好,老的小的顶不住,三天两头有人染了风寒。再一个,他也打听清楚了,越州知府陈远知和城外东营将军李东炎关系并不和睦,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他先神不知鬼不觉杀了陈知远,控制越州,再向城外的东营下手。
深冬时,大雪封山,不易行军,连信鸽也飞不远,李东炎要传出消息,恐怕不容易,他就趁这个当口,拿下东营,再往昌州移动,一路南下吸纳兵力,待到开春,便是与萧言镇见真章的时候了。
马德良原本就是北营将军,府台衙门许多人都认得他,见他突然出示公文接手衙门,虽然觉得奇怪,却也不敢公然反抗,只私底下纳闷,明明马德良已是朝庭的弃子,怎么突然又委以重任?
而陈知远被列举了数条罪证,成了阶下囚,全家人都给关押起来了。尤其是陈知远,因罪大恶极,被秘密关押,谁也不知道到底关在什么地方?这件事来得太突然,怎么想都不符合常规,有人想暗中谋事,却不敢轻举妄动,且城门全是马德良的人,对进出城门者严加盘查,还提前一个时辰闭门,出去报信极不方便。退一万步,便是出去了,最近的是东营,但东营将军与陈知远不和,便是觉得事蹊跷,估计也懒得管。
越州城表面看似风平静浪,但细心的人发现,每日打城门外进来许多山民,男女老少皆有,一拔接一拔,像鱼入了水,很快就消失在城中的大街小巷不见了。没有人知道,这些人住进了陈远知的府邸,别院和庄子。而陈家库房里的金银钱财如流水一般花了出去,供养这些人的吃穿用度。
村野山民第一次住进这样富丽堂皇的屋子,吃的是白面,穿的是新棉袍,日子过得像拌了蜜,甭管将来怎么样,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于他们而言,萧言锦就是神明。
萧言锦深入简出,极少露面。毕竟皇帝没有公开他的死讯,也没有定他的罪,他这样的举动,在百姓们看来,就是造反。这件事迟早会在大楚掀起骇然惊涛,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又下雪了,已经记不清是今年的第几场雪,雪不大也不小,如春天里的飞絮,扬扬洒洒,一群孩童在院里追追闹闹打着雪仗,一会雪团子击中屋檐,白沫纷飞,一会打中了某个人的头,那人哎哟一声,转身就追过来,手里早已经搓好了雪团子,对着打他的人狠狠砸过去,这些孩童原本都不认识,上了十八洞后方熟络起来,一块吃一块住,大的照应着小的,哥哥弟弟的叫着,如今处得像一家人了。
余光里,几个妙龄少女抬着一张方几往亭子里走,看样子是打算坐在亭子里边赏雪,边做活计。十七八岁的年纪,鲜嫩得跟青葱似的,原先吃不饱穿不暖面容憔悴,如今都养好了些,发丝乌了,脸色也红润了,笑起来像花儿绽放,怎么瞧都是好看的。
萧言锦远远看着,神情漠然,他喜欢的姑娘不爱笑,面瘫着脸,别人看着好像面无表情,只有萧言锦知道,灯草是有表情的,只是表情很细微,她和这些姑娘一样,会笑会恼,会喜会哀。她看别人目光是虚的,唯独看他,眸光清亮灵动,无需开口,他便知晓她的心意。
人人都说灯草呆,只有他知道,灯草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有人察觉到了,抬头望过来,顿时惊得变了脸色,小声告诉同伴,几个姑娘同时望过来,又同时像被蜜蜂蜇了似的错开去,脸上飞起红云,带着敬畏和崇拜,远远的躬下身子。于她们而言,这个像神明一样的男人,她们也不常见,偶尔看到,便是惊喜。
“主帅,”沈澜心朝姑娘们那头看了一眼,浮起些许笑意,“今儿个怎么有闲心到外头看雪景?”
萧言锦负着手,慢慢走下台阶,在雪中踱着步,“本王喜欢雪。”
沈澜心有些奇怪,从前未曾听说萧言锦喜欢雪,而且以萧言锦的性格,他喜欢什么,也从不会对旁人说。
“旋扑珠帘过粉墙,轻于柳絮重于霜。”沈澜心轻声吟道,“已随江令夸琼树,又入卢家妒玉堂。这雪景确实是美。”
萧言锦没说话,他喜欢雪,并不是因为景致美,而是灯草喜欢。
她喜欢的,他必也喜欢。
沈澜心有些奇怪,此刻萧言锦的神情好像比平日里要柔和一些,她见惯了萧言锦冷厉的模样,对他突然间的温和,有点不适应,总觉得怪怪的。
“主帅,”沈澜心说起了正事,“马校尉传回消息,他已与刘震宇联系上了,东营驻军共五千人,有两千是曾经北营的兄弟,保守估计,能拉回一千,剩下的就不好说了。”
刘震宇原是北营的校尉,与马德良是过命的兄弟,北营削减后,他纳入东营,成了一名司军,挂了个虚职混日子。
“有一千算一千,”萧言锦道,“传消息给他,事在人为,尽力了便好。还是按原计划行事,他那边的事办妥了,尽早回来,眼瞅着要过年了,得稳住那帮衙差。”
“是,属下知道了。”沈澜兰道,“这就去传话。”
萧言锦却叫住她,“交给你的人,训得怎么样了?”
“主帅放心,满打满算九百人,分成三队,每队三百,属下教他们刺杀与格斗,现已初具成效,只是兵器尚有不足,祈明在城中征用铁器,回炉锻造,年前应该可以赶出一批来。”
“衙差有何反应?”
“底下人倒没说什么,几个差头以为属下要取代他们,颇有牢骚。”
萧言锦看她一眼,“如何解决?”
“老规矩,”沈澜心豪迈一笑,“胜者王,败者寇。校场上见真章。”
萧言锦点点头,“去吧,多注意差头们的动静,城门那边也要看紧了。”
“是,”沈澜兰揖了揖手,转身离去。